然而莱特依然站在原地发呆,他目光阴郁,面无表情。“不,你不该放松警惕。”
莱特又想起黑骑总将霍斯曼的话:“你以为你比我们更清楚黑暗力量,殊不知它是一个无底深潭,我们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不要尝试解救任何人,解救你自己吧!”
那时的他已深陷血族泥潭,就像陷入无法自拔的沼泽地,越挣扎陷得越深,越难以控制。在这暗无天日之地里,他还有多少抵抗的力量?还有谁能帮他从恶贯满盈的泥潭里拯救出来?自从他坠入荒原深坑后,就时常有一种枯竭欲死、如入枯井的感受。想象一下一个被死尸包围的快要饿死的嗜血者在饥渴的苍凉之地上找不到任何食物后是否会茹毛饮血?这个死者又勾起莱特之前的一些“想法”:倘若不喝活血,只像狗一样舔着死血,或像乌鸦一样啄食腐肉,就能说明他与众不同吗?不,尽管如此,他仍是一个嗜血者,天下乌鸦一般黑,狗改不了吃屎!在他看来,东德斯兰就像一个粪坑,一个圈套:坑中的食物是“微笑的诱饵”,坑越深,食物越丰富,陷入其中不能自拔的人越多;食欲越强的人越沉,陷得越深,越难往高处爬,就像这个兽人地牢。因此坑中之人就必须趁早绝食、断子绝孙,才能脱胎换骨,重见天日?或许这才是“沉睡之日”的远大前程。这些食物当然包括嗜血病毒与黑暗魔法,还有死人,它们更令莱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眼前的这人是被嗜血病毒的主使——血灵附身并摧残至死的,而在莱特心中,是否也有这么一个可怕的嗜血病魔在慢慢吞噬他的心智直到死呢?很有可能!假设这个嗜血病魔果真存在,那么它是否会将他的最后一滴命运之血也吞噬掉,使他变得像他弟弟雷德那样丧心病狂、滥杀无辜,将东德斯兰变成一个血祭大池?“你已踏入嗜血雷池,随时可能送命……你已跌倒过一次,很快,你将继续跌倒,一次比一次严重……有些人就是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中,却是形影相吊,活在自己的阴影中……命运早已注定,无论走到哪,死亡都如影随形。”
普尔的警言又在他心中敲响:如此下去,他必害死许多人;自他在母腹里,就像一个自私自利的嗜血者那样使其母死于难产,之后又与他弟弟争夺名誉,乃至双双失忆;长大成人的他是否也已经将他的爱人丢给了血族这个“阴笑的魔嘴”呢?那么下一个前来送死的,又会是谁呢?莱特的嘴已经麻木,这张只会发牢骚的乌鸦嘴还能存留多久呢?“既然无法回头,就只能继续。”
莱特漠然应道。“那好,我会在这等你。”
克雷森说。于是莱特又继续摸黑,越过一个个兽人沉睡者。此地道就像一个不断下陷的漩涡,或是一条往死地里钻的爬蛇,阴湿而沉闷,越陷越深。墙壁很高,像黑云城的外墙;回音很重,走起来咔嗒响。显然,这条又高又长的“巨蟒”需更多兽奴和“蛇头”才能填满,也不知他们到底来这干啥。如此“困兽”难道就不会造反?还是说这些兽奴已被“强兽人”金属呛死,变成“兽尸”了?这些兽人已陷入沉睡,但呼吸节奏、肢体摆动依然大有雷同,看来他们身上的金属魔咒仍然奏效。这一幕又让莱特想起血族的召唤体,原来生命体与召唤体的异同是:前者拥有曲折的人生,后者只有墨守陈规;对于前者来说,顺风顺水有可能是活见鬼,但后者视之为完美;两者都在天命之中,前者随心所欲,而后者只是在沉睡。“强兽人”金属的宗旨很明显,那就是“强制人成为召唤兽”,形同行尸走肉、僵死的木偶!然而,这种“生命与生硬结合的混血儿”或是为了避免血族那套萎靡刻板的召唤术,只是为了保证他们能够“绝对服从”,就必须将他们变成畜生来驽驾!兽人长龙很快到了尽头,莱特将其甩在身后。前方迷雾重重,但他还是鼓起胆来继续奔走。心眼是他的信心,好奇是他的勇气。“叮呤……聆听那死亡的丧铃。匆匆而行,仿似幽灵,我们屏住了呼吸。哦——夜幕如黑瀑般垂降,无声无息。而我们闭上了眼睛,闭上了眼睛睡觉去。哦,叹息吧,叹息……”莱特又隐约听到一段轻柔的歌声,仿佛从深不见底的幽暗中飘来的丝丝薄雾,挽住了他的心魂。好在这次不是什么催眠曲,倒像一首古老的精灵歌。歌声轻灵、柔细,好似一个哀伤的幽灵,但旋律婉转而优美,曲调悠长而愉悦,宛若小竖琴上的丝丝弦音。他步步前行,地势一直向下,歌声渐渐清晰。在地道的拐角处,莱特摸到一扇破损的铁门。此门没关,向外开出一条窄缝。莱特收紧心魂,抬起手,把门轻轻拉开。一个凄冷的吱唔声将连接在门与墙间的蛛丝切断,白苍苍的灰尘从门上飘洒而下,如同燃烧成烬的云彩。耀眼的光芒从门缝中散开,愈来愈亮,就像逐渐从乌云中挣脱出来的太阳。莱特贸然步入此门,呈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片茫茫雪原,却感受不到一丝冰冷。此地白雾弥漫,雪花纷飞。轻灵的歌声再次入耳,愈发清明:“叮呤……倾听那飘雪的声音。如梦降临,轻盈如白纱述说着天的话语。啊——冰霜如水汽般浮起变成了白云。而我们睁开了雪亮……睁开了雪亮的眼睛。哦,醒来吧,醒来……”歌声随后停止,白茫茫的雾气渐渐浮出一个人的身影,越走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只见一个娇小的女孩出现在莱特身前。她穿着白裙,手里握着一支鹅毛笔。乌黑的长发卷成两根辫子,在黄玉般的面颊边垂下。双眸深沉而明澈,片片飘雪在眸中映出袅娜的舞姿。鼻子小巧而尖挺,嘴唇红润如玫瑰花瓣。莱特终于认出这是“凡人之女”莎琳的童颜。逝去的记忆又从他深深的脑海中浮现,宛若一棵枯树,冬风一吹,残存的枯叶便从脑海中上浮!尽管如此,他依然感到惊讶:这一定是幻像或梦境;但他思绪明晰,眼前的一切又那么真实。一阵冷风从她身旁刮过,夹带着片片雪花,撩起她面颊上的缕缕细发。女孩打了一个哈欠,苍凉的白雾从她嘴里吐出,鼻子发红。她将双臂搂在胸前,在无情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蜿蜒的小溪穿过朦胧的雾境,从她身边潺潺流过。一株株嫩绿的小草从雪地里钻出,在冷风中摇曳着身姿。娇小的树苗拔地而起,树杆逐渐变高,变粗,树枝伸展,绿叶滋生,很快长成一棵棵葱翠的大树……“冰霜如水汽般浮起,变成了白云。”
她又哼了几句,夜湖般的双眸闪烁着迷离之光。“我们睁开了雪亮……雪亮的眼睛……”这不是真的,莱特忧心忡忡地站着。只见飘落在地上的雪花已经冻结,变成苍白的僵冰。清澈的溪流也结成冰,地上的花草和树木已经变得像嶙峋瘦骨。女孩停止了歌唱,只是彷徨地站在这些尖利的“冰凌”中,如同被恶魔的尖牙利齿团团包裹。她紧抱着自己的身子,口里呼出急促的寒气。寒霜在她脸上滋长,白雪在她脚下堆积,消瘦的身段在雪风中剧烈地颤抖,身上的冰霜渐渐积满,喘息变得徐缓。很快,她的身姿变得麻木,她的气息变成了雪风,脸白得像死人,双眸也变得深沉、空洞,如沉睡的黑日。“莎琳!”
莱特终于喊出她的名字,她却巍然不动,宛若石雕。莱特不得不伸开手,在她脸上触摸了一下。不料,女孩的脸顿时崩出一道道裂缝,砰的一声,碎成块块晶片,像被陨石击破的水晶球,形成一股强劲的旋风,把莱特刮倒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同时又将破碎的晶片与周围的一切,包括雪花、冰块、花草树木全都卷了进去,凝聚成一颗人头大小的心形红水晶。只见这片茫茫雪原就像一张薄薄的桌布,被这股旋风扯去,卷入心形水晶中。水晶旋转着,悬浮在空中,闪着黯淡的红光,发出沉闷的嗡嗡响。很快,它停止了旋转,落在一个金属底座上,被延伸出来的外框牢牢锁扣。整个场景顷刻黯然失色,变成一个圆饼形大厅。潮湿的石地好像在不久前被水浸过,留下片片渍水。环形的石墙上有六个铁门,里端的一个向内开启,门外一片漆黑。一切又变得死寂、灰暗。莫非这又是血灵的魅惑术,它让每一个进入此地的人都产生幻觉?莱特又望向那个“迷幻水晶”,它看上去比“龙喉”那个要复杂得多。它有很多切面,时明时暗的红光使它看上去像一颗跳动的大心脏。或许刚才那些影像都是从它里面投射出来的,但又是谁会造出如此复杂的东西来呢?水晶下的金属底座就像血族的大血杯,其上有一个闪着红光的字迹,是精灵语:“夜之女神。”
“杯脚”上系着六条铁链。段段红光在链上游行,铁链延伸至墙附近,消失在地上的圆形铁盖里。这些圆盖由密集的铁栏铸成,就像牢狱之门。莱特走到其中一个盖子边,发现地面有一个刻痕,也是精灵语:“梅森妮”。于是,莱特蹲下身,透过铁栏朝下俯看。在时明时暗的红光照射下,莱特看见盖子下面是一个圆坑,深度有两个人高,里面关着一个少女。她脸型俏丽,可惜皮肤已经糜烂,头上戴着奇怪的铁盔。那根连接水晶底座的铁链系在铁盔上,血红的闪电像蛇一样在她身上缠绕。她双目紧闭,但还有虚弱的呼吸,看似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莱特又走到另一个铁盖旁,见盖子边也有一个精灵语:“妮卡”。铁盖下也是一个圆坑,里面关着一个少女。她面容清秀,体态丰腴。可惜头发被剔除,身上有许多刀痕。她的眼睛被挖出,有几根手指被砍去。但莱特发现她仍有一息尚存。她也戴着头盔,绑着铁链,被红色闪电缠绕。还有其他四个盖子,盖上边的名字分别为“兰迪、阿利丝、约西娅和莎莉”,但有一个圆坑是空的。她们都相貌不凡,可惜这一切都随厄运香消玉损。伴随她们的,唯有坑中那些腐烂的尸块。也分不清她们吃的是什么,或是活人,或是畜生。或许她们都如莎琳一般才貌双全,才容易被邪恶利用,沦为受害之奴。看来还真有人想将另一个版本的莎琳催生出来,就像血族之堡大厅里的“恐怖莎琳”。即便如此,莱特也是无能为力:如果下去救她们,不知要冒多大风险,要付多少代价?如果这是一个陷阱,一个深坑,专门陷害无辜,使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死亡临了,我能不迎接吗?她降落叶,我能不打扫吗?我的心,你为何总是不死?却又容纳诸多死人?我的心,你为何像个坟?目睹她们变成腐尸!”
普尔的声音又从莱特心底飘升,仿佛发自脚下的圆坑,就像那个枯井般的荒原深坑。似曾相识感又从莱特的忆海中浮出,这些名字好像都不陌生,他却认不出这些面目全非之人。“过了今夜,她将复活,变成行尸走肉,尽情啃食你的肉……乌合之众如乌鸦守着死尸不走,垂死的海鸥岂能如鹰展翅上腾?我劝你回头,以免落入死亡之谷。你原本无事,寂静才是你的归宿!”
莱特又想到普尔的那些诗句。此时脚下传来一阵短促的地震,藏在莱特皮靴里的那些水晶碎片又开始热起来,他的心也不安地跳起来,感觉有一种混乱的黑暗力量正在朝他逼近。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善恶交错的十字路口”?如半睡半醒中的梦魇、普尔“预言”中的“阴影”、嗜血病毒与噩梦的主使、血灵的真身——“苍白女尸”!它的步伐如巨人,每走一步,莱特的心就震一下。他能感觉到它正从这个圆饼形地牢里端的门外走来,带着那股冷酷无情的气息。手无寸铁的莱特神色彷徨,东张西望,企图在这个空荡荡的地牢里找到一点把握。结果只有失望,便想逃跑,或躲藏。“我没有退路,无法独自行走。越是老残,越要背负这重担。我身如死一般僵,我心如火一样旺。哪怕死将我压垮,我心仍然要高翔。我若停滞不前,就是要退后。若走回头路,就是去赴死......”普尔之诗又在莱特心中浮出。“背离特里克斯之光即是逃避罪责。”
阿梅利不久前警告过他:“不要试图逃避,越逃避,你身下的阴影就越黑。不要因惧怕病毒而染上恶毒,你已无路可走,只能勇敢面对!”
因此莱特就这样愣愣地站着,凝视着那个乌黑的门口,表情僵冷,心惊胆颤。每当他好奇地凝视着深不可测的黑暗时,便会发现黑暗也在凝视他。还是那句话:黑暗之心招来黑暗之力。随着诡异之灵的逼近,莱特的心越跳越狂,恐惧不断充斥着他的心智,直到他双腿一软,撒腿就跑。然而,当他跑向刚才的入口时,此门却被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量关上,无法打开。心慌神乱的莱特见恶灵还未现身,便又跑向其他四个闭合的铁门,试了两三个也都打不开。直到最后才打开一扇有破口的门,但它的锁已在推开时坏掉,只能勉强闭合。门内的房间有一张铁椅和一张铁桌,看上去像一个刑讯室。桌上放在一本笔记,莱特随便翻了翻,读到一处记录:“如果一天不给它们吃喝,其食欲就会增大两倍,却非腐烂的身体(尸体)机能所需,乃其如饥似渴的冤魂所欲。因此当它们对‘活生生的菜色’大吃大喝后,不到十分钟就会大泄大吐。正如这片饥渴的苍凉之地:一朝挨饿,百年贪吃;一个贪得无厌的兽人,其前身必定是一个饥肠辘辘的‘智人’。饮食结构的失衡必然导致外貌的失衡,德斯兰西域的半兽人即是这两者间的过度实证。一个行尸吃掉一个肥壮的兽人需要三个钟头,呕吐时间是半个钟头,残留在腹中的食量却几乎为零。很明显,它们的进食完全是非理性的,无形的黑暗力量才是主导因素。”
潜在的黑影步步逼近,莱特赶紧扔下笔记,转过身去,用手顶着闭合的铁门,透过窄小的裂口向外窥视。然而恶灵始终没有现身,莱特觉得越来越蹊跷:他已明显感受到那股强大而混乱的力量就在他眼皮底下,就在门外,紧挨着他,只差向他叩门了;或许它已经发现他的藏身处,他却忘记这是一个超越时空的劲敌,对它而言没有物质的障碍,只有心力的牵引,亦是“心心相印”。心境与处境皆如镜,万事万物彼此照应,互联如一。莱特心里一惊,赶紧后退了几步,同时用心力顶住铁门。而就在这时,他又发现此门并非向外闭合,而是被一个锐不可当的黑暗力量逐渐推开。此力不可言状,无形无体。惊慌之余,他仍竭力顶住这门,但他终究不是黑暗的对手。门缝如魔嘴渐渐咧开,惊魂未定的他闭上了右眼,试图看出个所以然。哪知出现在门外的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灰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面色苍白,面容恬静,双眼紧闭。莱特定睛一看,原来是他女儿——利维亚。这又是幻觉吗?莱特一阵惊异。眼见她脸上没有任何缺陷,莱特起了疑心——他依然感受到身前的混乱力量,却忍不住跑上前去触摸它,除此之外,也没有退路了。然而当莱特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面孔时,对方却如水汽般飘然而逝,更令他惊愕。于是,他又跑向那颗心形红水晶,以为这是一个“水晶幻影”,不料又感觉到来自背后的威胁。莱特猛然转身,幻象又在他眼前定格,变成血族之女利斯的形影。她的体貌仿似利维亚,头发却如火般燃烧,嘴巴一张,露出满口尖牙。她的身材逐渐增大,无言的混乱意识从她身上散发。邪恶力量正在她体内急速增长,如涨潮的海岸,莱特却只能呆站在一旁观看,心绪低落,魂不守舍。他还以为这是利斯的成年形态,不料对方又化身利维亚之母——莎琳,使他意识到邪恶之种已在他女儿心中萌发,即将成形。只见莎琳的形影在火中燃烧,不住地挣扎,发出绝望的哭号,如毒刺戳透莱特的心。幽灵般的红烟在她身上缠绕、穿梭,如无孔不入的嗜血恶灵——难道莎琳真是被血族毒火烧死的吗?莱特惶惑不安,步步退后,却无力奔逃。对方一直向他蹒跚而来,血肉之躯逐渐溃烂、熔化。最终,她停止了挣扎,在血火中化为灰烟。与此同时,他的心也陡然灰暗,如落日被夜幕掩埋。烟灰飘零之际,莱特的心智又一次被这余火熏昏,使他深感世间的一切皆为灰尘——没有真情,只有私欲;莎琳也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他所爱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形影;天遣者也不在话下,她们的忠言皆为虚妄,与嗜血之欲相比渺小如尘;倒不如像这个血灵,竭尽所能幻化出各种假象,敞开心怀沉浸于嗜血噩梦中!莱特就这样孑然而立,心绪烦乱,六神无主,直到眼前出现一股更加诡异的躁动。他惶惑不安地环顾着四周,发现圆坑中的五个受害者已被血灵操控,发出尖锐的嘶叫,使他心如刀绞。随着几声砰然巨响,铁盖被邪恶力量冲开,一个个体无完肤的受害者从坑中爬出来。她们体态扭曲,面容凶恶,皮肤腐烂,七孔流血。与此同时,莱特也感到脚下有一股无名火直冲心门,使他的心也像地牢中央的心形红水晶被六根铁链困锁,无法自控。五个女行尸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走向莱特,后者却不由自主地转过身,面向那颗“迷幻水晶”,又被它闪烁的红光吸引。他面无表情,心却在狂跳,如赴死之囚,如落网的小昆虫——发呆一时,“尸影”就向他跃进一大步。“月黑风高,寒沙送葬。黑鹰哀嚎,凶多吉少。”
普尔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回荡:“死者之主,今日赴死。他的生日,已成命数!死者之息,拜他所赐。春蚕吐丝,作茧自缚……因你一开始就像一个缺乏勇气的懦夫,不敢直面正路,以至迷失在荆棘丛生之林,陷入沉睡的低谷。毋须回到失落之处,重拾遗落之物。若非如此,你的前程将变成一个深坑,你将失去更多,更多。”
“不——”莱特终于从眼前血池般的魅影里惊醒,眼见几个“女尸”已经向他扑来,他连忙躲闪,顺势拉起其中一条铁链,猛力一拽,即刻将它从水晶底座上拽开,本想用它当武器,不料此链一断,另一端的“女尸”便发出刺耳的哀号,瘫倒在地上。原来这些铁链就像管道一样将红水晶的能量输送到她们体中,使她们变成血灵的容器,就像“龙喉”里的那个死人一样。但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块名为“夜之女神”的水晶挥发出来的幻影都由这些“女尸”的记忆拼凑而成。莱特不容多思,眼见它们全都挤在迷幻水晶附近,便急中生智,将她们全部引开,再跑向那颗水晶,将她们身上这些与水晶相连的铁链一一扯断。尖利的哀号刺戳着莱特的心魂,如“离别之痛”,心中却荡起普尔的回声:“这是战争,这是血路,亡命之徒无后人。幽暗山谷,穷途末路,进此者断子绝孙。恶龙吐毒,爪牙遍布,无时不将人吞噬。东德斯兰之奴,建造坟墓,一生劳苦只为死。你若聪明,及时醒悟,趁早离开幽冥府!”
这些“女尸”一死,体中的红色幽魂便如血从她们口中喷出,汇集于地牢中央的迷幻水晶。只见这颗水晶又从金属底座上挣脱,悬浮并旋转起来,越转越快、越亮,乃至发出刺眼的白光。莱特无法直视。梦魇般的魅影在他脚下晃动,此地又渐变成茫茫雪原,伴随着他口中呼出的寒气,普尔之诗又从他脑中飘出。“车到山头,尽是骷髅。阴霾迷雾,险象环生。苍白之尸,五官模糊。沉如梦魇,僵如顽石。孱弱之树,日渐衰微。冰霜之下,无花无果。”
如诗所述,血灵终于幻化成一个恐怖的“女尸”,现身于大雪纷飞中,也似乎就是地牢里端打开的门那里。只见它全身上下都裹着灰白、褴褛、如水若雾的布,如火化成灰的长袍;它脸上戴着苍白的面罩,如裹尸布一样死死掩盖着一副惨白的骷髅脸。莫非又是血族的“召魂体”?莱特心想,但此地又看似血灵的隐匿地,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它的脚步轻得像浮在空中的汽,身上却携带着凶残、冷厉的威慑力,每走一步便激发出骇人心魂的震波,使莱特心慌神乱、魂飞胆丧。只听此灵发出声声刺耳的嘶叫,如长矛钩镰挑刺着莱特的心,刮擦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冰寒刺骨之息从它身上喷发出来,如席卷的巨浪。莱特汗毛直立,喘出压抑的冷气,灰白的双唇在惊骇中颤栗。幽邃之灵越走越近,其形却依然扑朔迷离,如交错的光影。它身上没有武器,唯见腰上系着五个拳头大小的水晶头骨,空洞的“面具”似乎还挂着活生生的表情——悲痛与委屈。其张开的颚骨不停地抖动,好像有说不完的事,又如被告者一直在为自己辩护:“我是无辜的。”
或许这也是那五个“尸女”的魂体容器。从“苍白之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不断渗入莱特的身心,使他心惊胆寒。裹着白袍的骷髅幽灵发出一声阴邪的嘶吼,闪电般地窜到莱特身前,腰间的“妆饰”化为烟雾,随风而逝。莱特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自己好像被冻僵,行速变得徐缓。此灵与莱特之间果真没有距离,唯有心力的搏击。他对它的恐惧助长了它嚣张的寒气,使它的攻势变得更有力,犹如严冬的暴风雪,越刮越狂。他的心跳得那么急,神经绷得那么紧。恶灵冲他扑来,他却无从躲闪,其活力似乎被冰霜冻结:“苍白之尸”从他身上一穿而过,无形的寒气如收割者手中的镰刀,将他身心中的光和热刮走;他的每次躲闪都来不及,每次被它击穿,他的心力就被它搜刮掉一些;直到他胸口上一震,瘫软在地上。猛然之间,莱特又发现自己正被身后的寒霜血灵压制,无法起身。这股邪气非常阴冷,感觉好像要削弱他身上的某种力量,或是某种热情,并将它转化成另外一种邪恶力量——复仇之火。或许这就是它的第二个名字:“复仇女神”!莱特体内的最后一口热气也随之流失,眼前一片苍白,唯有他冷硬的肢体。“不——我不是莱特,我是雷德!”
他心中又发出这声恶吼。幽灵的身影顿然化作骨灰般的余烬,又如冰霜之汽蒸发而尽。但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更加狂乱的无形之力。原来,它已经钻入他的身心,正尝试掌控他的心智和身体。原来当他从长眠中醒来之后,此灵就一直如此尝试!莱特失望地闭上眼睛,眼看他又要陷入沉睡,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了。“我赤脚踏过诸多险恶之地,阴影将我身心全然遮蔽。我的血脉被暗黑之血充满,我的灵却没有坠入绝望!”
无望之中,他又想起此话:不入黑暗,不晓明光;没有病毒,哪来的抗体?他逃出了死亡之墓与血族的血池以及“强兽人”的牢笼,如今又被“死亡病根”缠住,极力挣脱血灵的魔爪——难道他已陷入坑底无法自拔?他的心一直在罗网中挣扎,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沼泽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越难自控,如入无底深坑,不断坠落……但就在这时候,莱特终于发现此灵有一个弱点,那就是无法熄灭他心中的最后一朵希望之焰——命运之血。或许正因为如此,它才屡试屡败。莱特视它为邪气,却不知道他在它面前也像一个无法触摸的无形之力。如此微妙的心力非同寻常,原来这是命运之子的净化之血——命运之血。原来在他心底,也深藏着一灵,亦是命运之神的能力——灵力!“一旦有了灵力,就不需要任何魔法书!”
原来这话是年少的莎琳说的,莱特终于想起来了。那时他们都还小,仍是莘莘学子。莎琳是兽人国王的女儿,但在那时,她已经站在净化之力与血族魔力的十字路口中,被这两堵“巨墙”挤压成一个半兽人。正如精灵地堡里的那条裂缝。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才导致莎琳一直无法发自内心地接受净化之力。“你们的武器是灵力,不是剑。”
逝去的言语又在他耳边回响,一股热流由心迸发,在他体内沸腾,犹如冰雪中的篝火,荒漠中的涌泉。莱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时的他总是在失望之余仰望苍天,盼望天上飞来一片发光的云彩,将他的诸多无奈带到九霄云外,直到净化之光从天而降……“我们被明光排斥,因此我们在黑暗中重生!我们无法获得神力,因此我们以血为食!”
原来血族之所以以血为食,归根到底是他们生来就被净化之神力排斥!“我是净化者,你是净化之道的守护战士,我们不是去送死,而是去救人,也是为了拯救我们自己……真正的危险不在远处,也不在高处,乃在我内心深处……因此,我必须回到兽人的罪恶营垒,通过这面镜子来寻出病根,然后借助命运之力来清除我心中那些非我的余孽!”
克雷森如此说。原来在莱特这个被死亡病根包裹的心房里,依然埋藏着一颗永不泯灭的“命运之种”。在无尽的黑暗里,莱特依然怀揣着这个“火种”,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其中,由此激发出命运之血的灵力,如深夜中的星光,又如一个不断生长的树冠,撑破了罪恶的监牢,从死的束缚中挣脱。莱特睁开了他的明眸,借助雪亮的心眼,他依然能看见那个隐藏在冰天雪地中的“罪恶之根”——“罪恶结晶”的金属底座,亦是嗜血之欲的“地基”,又如血族主营里的血祭大池,泯灭希望的死亡病根!借助秩序之力,莱特向前伸出鲜活的右手,抓住它的支架,欲将此“根”拔除。信念铸成的力量将有形有体的心外之物覆盖,直到他向上一拔,终于从死硬的石地里将之“连根拔除”。随着砰然一声巨响,悬浮中的红水晶顿然崩碎开来,地牢中的“幻象”随之烟消云散,包括那个令人丧胆的“苍白之尸”,也在无声无息中瞬间消失。空荡荡的圆形地牢又陷入了死寂,留下一股尸味。体衰力竭的莱特松了一大口气,仰面躺在了地上。然而当他合上眼皮,气喘咻咻之时,地面又开始颤动起来,又将这颗渐渐松弛的心震起来。莱特马上意识到大难又将临头,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借助心力,他还可以在地震中跑动。黑暗中,他还可以通过心眼看见地牢的出口,正想从中逃脱,不料外头又出现一股疯狂的躁动。原来那不是出口,而是混乱的入口,而他就站在虎口外,在即将来袭的恶潮面前战抖。或许是莱特在拔除“死亡病根”时触动了兽人地牢的神经,使其兽性大发。而就在此时,莱特又感觉到门外的邪恶力量并非无形无体,而是像惊涛骇浪一样发出汹涌的声响。就像血族的血祭池一样,眼前这个罪大恶极的“偶像祭坛”也像一棵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不仅高大,还捆绑了许多未知的“疑难杂症”。如果莱特真有能耐,可以斩草除根的话,是否也会打草惊蛇,断绝自己的生路呢?莱特无计可施,只能捡起地上一块血红色的水晶碎片,跑向刚才进来的铁门。但此门依然紧闭,无论怎么推拉都死活不开,无奈之余也只能将手中的水晶碎片放到门锁上碰碰运气。没想到这招居然奏效,顽石般的门锁终于解开,莱特像鱼一样游出门外,原路奔逃,身后的恶潮向他涌来,如泄洪一般。然而下坡易,上坡难,莱特竭力奔跑,不管自己的心是否跳出了喉咙,不管身上的血管是否被热血冲破,都必须加速奔跑。与其被绝望吞噬,不如在明光中安然消逝。忐忑不安的心跳,局促不匀的呼吸,狂乱惊慌的脚步。黑暗地道里的激流就像嗜血者血管中的毒液,急速灌注,漫过逃亡者的脚跟,又如贪婪的魔嘴不停地啃食他的皮肉。如他之前的感悟:流血越多,越是如饥似渴,乃至变成茹毛饮血的恶兽;铁越打越顽固,越压迫越火;纸包不住火,理智与情感都薄如纸张,根本无法抑制欲望之火。此地亦是水深火热。这股浪潮非死的污水,乃活的魔嘴。许多恶怪陆续钻出水面,样儿像黑尸,体型不大,但奔跑速度飞快。它们身上长满灰黑色的鳞,手和脚都长了蹼,眼睛血红,鼻子凹陷,还有尖利的爪子和牙齿。或许,这些恐怖生物的前身都是“凡夫俗子”,人性却被心形红水晶释放出来的毒素吞噬,异变成名副其实的水尸!或许它们就是“死亡病根”的余孽,是寒霜血灵召唤来的。病根虽除,祸水却倾巢而出,一发不可收拾。莱特的“恐水症”可能又要发作了。浑浊的嘶吼从背后冲来,一个水尸追上了他,吼叫着扑向他的肩膀。莱特大惊,连忙用刚才捡到的水晶碎片向后一甩,挥出的晶片上刚好有一道锋利的切口,即刻将此水尸的喉咙划破,溅出一片灰暗的污血,扑倒在莱特身后,被潮水淹没。就在恶浪压境之时,莱特才抵达“龙喉”,爬上拱门的木梯,随即转身,猛力一踹,便将梯子连同攀爬在梯上的两个水尸踹入奔涌的激流中。屋中的克雷森匆忙跑出来,冲他大喊:“莱特!发生什么了?出口在哪?”
喊声几乎被潮水淹没。“没有出口,只有血盆大口!”
莱特气喘咻咻,看似要累垮了。体衰力竭的他蹲在拱门的平台上,望着脚下的激流——那群凶恶的水尸已朝拱门下那些昏迷不醒却还在排队的强兽人扑去。这些可怜的“困兽”还在做白日梦,不幸都被水尸一个个拖进水中,一声不吭就丧掉了性命,却不知道自己魂归何方。“莱特!”
只见克雷森把一个染血的黑色水晶球举到他面前,“看我找到了什么。”
如他之前的猜想,这个曾经出现在南净化塔的“超级武器”一直窝藏在没落的权贵囊中。“它藏在那个被血灵附体的人肚子里,凡通过这个拱门的强兽人都被此球吸走了魂体精髓,这是一个威力很强的噬魂球。生命之魂就像这颗球,它的私欲无度增长,不断自我扩张,最后自爆。能力越集中,破坏力越广泛。我想我们应该用它来炸毁这条地道,以切断水源,堵住各种祸患。此球目前已达饱和状态,倘若再多收一魂,势必发生大爆炸,如同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大刀,穿透坚固厚重的石墙!”
“什么?”
惊魂未定的莱特好像没听清他说的话,只是出神入化地望着脚下这股激流。只见潮水越涨越高,逐渐漫上拱门。翻腾的水花之下,出现一股新的躁动。刚开始是一个长影,仿似一条巨蟒,不断吞噬水中的兽人,浮出一片片暗红之血。不出所料,这条“水龙”终于露出狰狞的真面目。那是一个凶恶的龙头,样儿就像兽人地牢入口的雕像:嘴巴像海豚,却是凶神恶煞,实乃“披着鳝鱼皮的鳄鱼”,吃人的魔兽!可叹嗜血狂潮总是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原来在黑暗降临前,兽族已经掀起“龙之狂潮”,所谓的“强兽人之梦”实乃一场恐怖的嗜血噩梦!第一种嗜血病毒就像恶毒的寄生虫,长着极端的触角,假借“文明”抵制文明,抢挖文明之堡墙角。此毒如“微笑的俘虏”,潜移默化、繁衍无度,不断挖掘地土,将那些早被人唾弃的兽族遗毒和遗骨从遗臭万年的阴沟里头挖出,借尸还魂,恶灵附身,变成游走的行尸。带着腐朽低俗的恶臭,板着狰狞血腥的怒容,以群尸围城之势攻陷东德斯兰许多大城!滔天罪浪将陆地覆盖,直至黑暗降临,兽族的“龙神”终于复活。此龙猛然浮出水面,瞪着血红的大眼珠,挺起大蛇般的身段,扑打着六片宽大的鳍,将它身下的激流搅得更加汹涌。不用多久,潮水就会漫上拱门,淹没平台上的石室了。恶龙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尖利的獠牙,随着震耳欲聋的长吼,将吞下的兽人骨头都吐了出来。莱特和克雷森连忙趴下身,双手抱头,避开了它的突袭。这些骨头就像连环箭一样,从拱门上方飞过,远远落在地道的前端。或许入口处下面那堆“瘦人骸骨”就是这样堆成的,没想到“强兽人”的肉那么容易被消化。原来这是一个旋窝形的大水牢,“水龙的大锅饭”!莱特记得之前已在地道的入口处看到断断续续的水滴,想必他们缺的正是水。或许这条水龙爱吃兽人肉,如果兽人城主无法满足它,它就不会兴风作浪把潮水涨上来。因此兽人领主把兽奴的性命丢给它,以血换水,哪怕城堡变鬼堡。原来这就是兽族的“神”: 献身于龙,“叶落归根”——死亡病根!“大水蛇”凶相毕露,一看见拱门上有两个人,就狂吼起来,从它的长嘴里喷出一股强劲的水柱,直冲向他们。“小心!”
莱特连忙抓起克雷森的手,把他拽到一旁,及时躲过水龙的喷射。“这……是什么鬼?”
克雷森面容惊秫,莱特无心应答。两人不得不躲进拱门上的石屋。克雷森跑到屋子另一端,把手按在地道的石壁上,闭上了眼。“你在干什么?”
莱特朝他大喊。“天无绝人之路,莱特。”
克雷森说,“我一直疑惑,为什么这间屋子的内墙要靠在地道的石壁上?我早该发现了。但我现在缺乏灵力,早知道就……”此时屋子剧烈地震了一下,那条凶暴的水龙发现他们都躲进石屋,便开始顶撞它的外墙。此龙脑袋后面的六片背鳍就像六把又尖又厚的大镰刀,顶不到几下,石墙就崩出不少裂缝,从屋身上延伸至莱特脚下,有水从下面渗出。莱特脚还没站稳,便传来一声巨响。又尖又硬的龙嘴啄破了屋墙,从破口处往里挤压。克雷森和莱特都被震倒,屋内的东西七零八落,包括床上那个鲜血淋漓的死人。克雷森急忙把噬魂球藏入自己的腰包,以免摔破。只见那条水龙使劲地摇甩起来,挤掉了嘴巴周围的墙砖,把半个龙头塞进屋来,瞪着两只凶神恶煞的大红眼,怒视着莱特,发出凶狂的怒吼,又把屋内的人震得东倒西歪。莱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举起手中的水晶碎片,猛力刺向它的嘴巴,回应他的却只有僵硬的声响,好像敲打在突兀的石头上。此龙头上长着六个尖角,顶上一个最长,旁边两个较短,眼边两个和额上一个最短。龙头挺进来三个角,其余都卡在屋墙上,无法继续深入。于是水龙猛地向后一缩,三个尖锤般的短角即刻将屋身破口边上的墙砖崩掉,随后潜入水中。屋子的漏洞又破得更大了。“克雷森!”
莱特朝他喊话,“你确定那是一个暗门吗?”
“这里有暗缝!”
克雷森应道。“让我试试!”
莱特喊着,跑向墙边。此时恶龙又浮出水面,再次撞向屋身上的漏洞,头部又挺进来一大截。莱特正对着它,慌乱中侧身一避,顺势把手中的晶片对准它的左眼,猛然一刺。水龙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暗红色的鲜血从眼里喷射出来,变成一只血眼,就像莱特的“鬼眼”。受伤的“独眼龙”又变得更加狂暴,它发疯似的吼叫着。虽被击中,却还硬着头皮,摇头甩脑往死里钻,随后张开它的大嘴,吐出一股腥臭,正要把屋中的人吸入肚中。莱特急忙上前,又将整块晶片深深刺入它血肉模糊的左眼中。恶龙发出了惨痛的嘶吼,终于把头缩了回去,沉入水中。莱特急忙跑到墙边,把手按在墙上,试图借助灵力打开这道暗门,却屡试屡败。他还把手里的红水晶贴到墙面上,来回磨蹭,却是无门。不到片时,恶龙又从水里跃起,发出更暴烈的吼叫,喷射出更强劲的水柱,注入拱门上的破屋。两人顷刻被激流拖垮,潮水从门口涌泻出去,同时把他们冲到屋外。当他们就要像那些漂流的杂物一样从拱门边上滑落时,莱特一手扮住了平台的外沿,克雷森却抱住他的腰,差点就失手了。“坚持住——”莱特喊道,坚挺着,把晶片放入衣兜,腾出右手,抓住平台的边沿。潮水从他身上漫过,落入水道,又将他的气力冲走了许多。他朝下一看,见水位已经涨到克雷森脚下了。恶龙吐完水后便喘了几口闷气,潜回黑浑浑的“水乡”。水里还有许多凶残的水尸,其中一个见拱门上还吊着两个人,便游逛过来,向上一跳,抱住克雷森的一条小腿,扯破了他腿上的皮肉,大嘴一张就想咬他。克雷森在惊慌中猛踹它的头,把它踹回水中。他本想仰赖莱特之身向上爬,却见他已经体力不支,便朝他急喊:“听我说,莱特,你必须借助灵力打开那个暗门!”
“我知道!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莱特嚷道,手臂却在发抖。“不,莱特!”
克雷森感受到他的肢体已经松弛,便冲他高喊:“等它再次现身,我就松手。让我下去把这该死的孽种干掉吧!”
“不——克雷森,不要放手!我的力量很快就会恢复!”
莱特痛苦地僵持着,能说的话却不多,脑子乱糟糟,东转西转想不出一个法子来。“如果不及时踩住邪恶的蛇头,那么整条毒蛇都会钻进我们的心窝!”
克雷森朝他大喊,表情刚毅:“你必须尊重我的选择,正如天遣者尊重你!你是命运之士,必须回归命运之神!吾等乃秩序所生,秩序之叶必归根!”
恶龙终于现身,它还没有浮出水面,克雷森就已经看见水中那个庞大的身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颤着手,从腰边拔出一把小刀,看似切水果用的。此刀不久前刚剖开恶人的肚子,找到了新生者的私心、余孽和症结——吞噬亡魂的噬魂球。难道,就不可以用它来切球或切龙吗?恶人与恶龙又有何区别呢?“不……克雷森!”
莱特又发出悲凉的叫喊,紧绷着脸,面色发白,四肢发颤。“我……我已经找回我的力量!”
他倔强地说,语气依然苍凉。眼见那条恶龙已经朝他们游来,克雷森原以为它会从水里扑向他们,直等到它的龙头从他脚下浮出,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吞下两人的性命时,克雷森才看准了时机,沉了一口气,合上眼睛,毅然松开双手。当克雷森坠入龙嘴的时候,也将小刀紧握,顺势从龙的上颚一直划下去。心想:此举虽不能对它构成什么伤害,但至少能让它尝到一点“利害”。果然,恶龙因“嘴痒”而合上它的大嘴,发出沉闷的呜咽声。此时它已从水中抬头挺身,正要将莱特也吞进嘴中,却被克雷森的小刀“扼制”。因此,莱特就这样被闭合的龙嘴顶了起来,摔在拱门上的平台。那条恶龙吞下克雷森后,便像缩头乌龟一样潜回水中,许久没有上浮。拱门上的莱特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挺着酸痛无力的身躯,吃力地爬到平台边上,朝翻腾的潮水扬声大喊:“克雷森——”只听水中的龙发出打嗝般的吼声,恣意扭动着长长的身子,似乎被这口刚入腹的“活物”咽住而不得不游回它的“深水之乡”。“克雷森——”莱特又一声大喊,但他的声音消失在地道的末端,残留的也只有阵阵悲愤与哀恸的回响。眼下的潮水逐渐平息,莱特的双眸也渐渐失去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