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严辞每天早睡早起,起床就喝杯白开水,养脾胃,然后帮奶奶做家务。 严六堡洗衣服,他洗碗扫地,分工明确。 闲时就看书,顺便教妹妹英语、练字、读书。 下午夕阳无限好的时候,他会顺着溪边跑步。 重活了,得锻炼,把身体养好,现在他这副身体有些弱,连妹妹都打不过,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在前世,他初中时候和别人打架,也是只靠狠劲,身体素质不算优秀,锻炼身体很有必要。 初三时候还近视了,这辈子也得保护好眼睛,他不想再戴眼镜了。 然后晚上洗完澡,严辞会听着收音机,写着日记、小说,记录各种灵感。 奶奶那台黑白电视,只能收到东南卫视,没什么好看节目,二伯母家有彩色电视,妹妹时常会去看会电视,然后回来睡觉。 夏天很热,一架台扇摇头送来微风,睡在竹席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种竹席扎头发,若不是因为热,他也不喜欢睡竹席。 偶尔在睡觉前,他会和妹妹讲些故事笑话。 可能是新鲜,妹妹喜欢他的故事,每次都听得很认真,眼睛没眨一下。 闽南人是迷信的,因着大人的影响,妹妹总认为天地之间,存在着鬼神。后来又看了鬼片,看见黑暗,便瑟瑟发抖,即便热得满头汗,她也要蒙着头睡。 严辞知道妹妹怕黑,就和她说死亡,死后人与世界合二为一,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又一天夜晚,听完他的话,严六堡问道:“严辞,人死后真会变成鬼吗?”
严辞说:“可能有吧,不过鬼没什么好怕的,如果鬼能吓死人,我们死后也会变成鬼,有什么理由怕鬼。”
严辞的坦然态度,影响到了她。 或许严辞身上的气质真不一样了,严六堡发觉了哥哥的改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严辞一起睡,不再那么恐惧黑暗。 此后日子,严六堡渐渐变得特别听他的话,温柔乖巧,黏到他没脾气。 次日他去跑步,严六堡就好奇问道: “严辞,你在干什么?”
“锻炼身体。”
“那我也要锻炼。”
然后妹妹就跟着他跑步,走哪就跟到哪儿。 虽然这样挺烦,但看着妹妹脸上笑容越来越多,严辞也感觉挺幸福,就没有多说什么。 傍晚在溪边跑步,严辞会唱着歌,只是歌曲《稻香》里的片段,并不完整。 听严辞唱歌,严六堡的眼神瞬间明亮起来,也学着他唱着。 “乡间的歌谣,永远的依靠。”
“回家吧,回到最初的美好。”
满是童声歌谣在山林之间飘荡起来。 乡下人好奇的注视,或是闲言碎语,两个小孩并不放在心上,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因为一些些小事,严辞总是包容谦让照顾她,两人关系越来越好了。 …… 贪玩淘气、调皮捣蛋的严辞,变得很不一样,开始读书锻炼做家务,这样的改变,大人们都看在眼里,都说他开了窍。 二伯母和奶奶聊天,谈及他都是说:“爱读书的,以后有出息。”
可惜二伯母和奶奶是唯二在家的大人,爸爸妈妈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全部外出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没有看到他的变化。 然后八月下旬的一天,表哥忽然打电话过来,说他订了婚,问严辞想不想去他家玩。 严辞便决定要去大姨家一趟,见见未来表嫂。 其实他和外婆外公那边的亲戚关系很好,比父亲这边还好,唯独严六堡和外公外婆没有血缘关系,关系没那么亲。 大姨家在隔壁村,去大姨家也简单,搭乘村里顺路的拖拉机,到了隔壁村,表哥会来接他。 既然决定去大姨家几天,严辞便把剩下的牛奶糖,全部给严六堡。 这段日子,他成熟稳重,妹妹也很乖巧,两人没再打过架,甚至连吵架都没有,牛奶糖也失去化解“矛盾”的作用。 严六堡看着糖,非常奇怪:“严辞,你哪来的那么多牛奶糖啊?”
严辞坦白了:“其实这牛奶糖是严落落给你的。”
“所以自己藏着,还骗我是你的……严辞你这个坏蛋。”
严六堡盯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 片刻后,严六堡站在原地,远远地目送严辞离开,好几天见不着严辞,心底有一点空落落的。 年龄相仿,从小就和严辞一起长大,玩耍和吵闹,父母又不在家,让他们紧密相连,虽然嘴上不说,但彼此都将对方当作依靠。 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糖,嘴角又浮现笑意,本来想回家去,但想着严落落给她糖吃,严六堡考虑下了,决定当面感谢姐姐。 她要做一个礼貌的女孩子。 到了邻居姐姐家,严六堡找到了严落落,说:“姐姐,谢谢你,你给我的牛奶糖很好吃。”
严落落方才回忆起往事,“牛奶糖?严辞有给你吗,我还以为他会独吞。”
“有给我。”
严六堡急忙替严辞说话,一直是这样,哪怕和严辞关系最不好的时候,但在外面也会护着对方。 “有给你啊,那就好,他给了你几颗?”
严落落直勾勾地看着严六堡漂亮的脸,非常的喜欢,她已经想好了,如果严辞就给严六堡的一颗奶糖,下次见着严辞,一定要好好念叨他。 严六堡心算了下,说道,“五颗呢。”
“啊?他给你五颗?”
严落落面色惊讶,“这怎么可能,我总共就给他五颗,让他和你分着吃来着,他全给你了?他这么照顾你的吗?”
严六堡愣神了一下,然后心里热乎乎的,开心了一整天。 …… 等严辞从大姨家回来,已经是三天过后。 从搭乘的拖拉机下车后,严辞几步来到自家院子门口。 严六堡看到严辞回来,笑容犹如花一样盛开,跑了过来,犹豫了下,忽然说道:“哥哥,你回来啦~” “哥哥?”
听到这问候,严辞愣了好久。 为什么妹妹开始叫他哥哥了? 其实就该叫他哥来着,虽然户口上年龄一样,一起上学,但小时候去医院检测骨龄,确定妹妹实际比他小一岁。 想着可爱的妹妹在家等待他,早点回来果然没有错。 妹妹不爱出去玩,他早点回家,可以陪着她。 这段日子,和妹妹关系越来越好,总觉得妹妹越来越开朗了呢,开始变成了一个爱笑的女孩子。 变化不知不觉,时间拉长,也不奇怪,人心如猿多变,有七十二般变化,他这么对妹妹好,冰山都会融化,妹妹是灵心浅澈的女孩子,怎么会对他继续摆臭脸。 这样的妹妹和记忆里的模样有些不同,但更可爱。 可是严辞想多了。 或许是喊哥哥,她觉得不好意思,严六堡就叫了一声哥哥,之后的日子,又直呼他名字。 …… 又过了一个星期,就是开学的日子。 最后几天,严辞在家赶暑假作业。 严六堡早就写完暑假作业,趴在桌子旁边,看着他写作业入神,忽然问道:“严辞,要不要我帮你写?”
严辞惊讶道:“你要帮我吗?”
“对啊。”
“那给你写吧。”
“不是吧,我就随口说说而已,你还真要让我写?作业要自己写。”
严六堡眼里闪过黠慧,含着笑说道。 “不帮忙,那你说个蛋蛋。”
严辞心中腹诽。 不过说真的,低年级的暑假作业,没什么难度,也不需要帮忙。 犹如赶工程进度,三两下就写完了,总共用时不到一个小时,速度快到严六堡都有些不可思议。 “严辞,你写完啦?”
严六堡看着严辞翻到最后一页,有点回不过神。 “写完了。”
“你为什么可以写得这么快?”
“因为简单呗,”严辞说道,“六堡,以后作业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我才不要问你,作业我要自己思考。”
严辞轻轻一笑说:“你总有不懂的吧,比如英语什么的,你就不会呀。六堡,问别人问题又不丢人,有什么问题或者烦恼,都可以和我说,我可以帮你。”
“帮我?”
“对,我会像哥哥一样帮你。”
严六堡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窗外微风徜徉,阳光明媚,树影斑驳。 严六堡黑亮的眸子澄澈干净,看着微笑的严辞,忽然问道:“严辞。”
“什么事?”
“嗯,没什么。”
“你说啊,和我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多了去了。”
严六堡眼睛微闪着光,心中轻快起来。 …… 星夜,严六堡躺在床上,月光下静思,无法入睡。 每次开学她总一种恐惧感,茫然无措,只有穷人家孩子才懂,上学就有学杂各种费用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从小到大就时常各种费用交不起。 父母就因为钱争吵,今年外出打工才清净下来,唯有奶奶和妈妈对她好,却总感觉自己未来活不成奶奶期望的样子。 屋外虫声躁动,她犹豫了下,手指在严辞的胳膊上来回走动,排遣着心底胡思乱想。 周围密不透光,窗格透过月光,一串串撒在身上。黑暗里,她忽然迷茫想哭,眼里落下泪来。 “六堡,你怎么哭了?”
透过月光,严辞转头看到妹妹眼里的晶莹,她手指也很冰凉。 严六堡沉默不语,在严辞的逼问下,方才低声道:“严辞,我有点害怕,害怕奶奶有一天也不要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说自己的心里话。 她不是一直如此担忧。 自六岁时候,得知自己身世,是捡来的,她就从爱笑活泼,变成乖巧懂事的孩子。 严辞愣了下,“什么不要你?”
恍然之间,严辞回想起很小的时候,好像明白什么。 妹妹很小的时候,偶尔也会赖床,也会有任性不听话,直到有一年,父亲不想花钱给她上幼儿园,在父亲的观念里,女孩子读书没用,何况是养女。 从父母的吵闹之中,妹妹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就再也没了以前的爱笑任性。 记得他嘲笑妹妹是野孩子,妹妹为此哭了很久。 那时他安慰妹妹说:“你是捡来的,妈也说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你看我哭了吗?”
妹妹一度信以为真,反过来安慰他。 没上幼儿园的小孩,小学是不收的,几年后妹妹就面临无学可上的局面,是妈妈哀求校长,校长才让妹妹读一年级,所以妹妹上学一开始就是和他一起上一年级。 妹妹第一天上学时候,面对一群小学生,她很怯生,眼眶中泪水打转,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就是那天,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哥哥,得照顾好妹妹。 那时,他读一年级,告诉妹妹:“以后你有什么困难都找我,我保护你。”
妹妹一遍又一遍地说:“严辞你真好。”
可好景不长,妹妹冰雪聪明,又不贪玩,成绩渐渐超过他,考试考得比他好。 二年级的时候还当上了学习委员,对比起来,他像是透明人,于是他对妹妹的爱,再度消失了。 他那时不懂事,就嫉妒妹妹成绩好,什么都比他好,傻乎乎地告诉妹妹:“你和你的好朋友去玩吧,我不是你哥哥了。”
所以严辞知道妹妹一直以来的不安感,都是从何而来。 她被抛弃,不止一次。 以前父亲总吓唬她:“如果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妹妹也曾扑到母亲怀里,害怕地问:“妈妈,如果我不听话,你会不会不要我?”
母亲答应她说不会不要。 可是妹妹此后就很害怕,写作业一丝不苟,考试考差了不争气地流眼泪,担心妈妈和奶奶不要她了。 所以妹妹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样淘气,反而懂事听话,同时也孤单,也害怕黑暗。 人的性格形成,都是有理由的。 严辞顿了一下,突然朝妹妹望去,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认真地说道:“六堡,我们会一起长大的,就算其他人都不要你,哥哥我也不会不要你,就算捡垃圾,我也能养你。”
严六堡一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严辞,不知道什么时候,严辞开始对她特别好,好吃的给她,家里的活揽着做,晚上经常给她讲笑话和故事,教她英语,陪着她玩。 可是她也依稀记得,严辞小时候对她也很好,小学有一段时间却又翻脸了,不带她玩。 “严辞你这是骗我吧。”
“不骗你,我们拉钩。”
严辞在黑暗中,伸出温暖的手指,和妹妹冰凉的手指相触,定下了幼稚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如此严六堡才露出笑容,笑中带泪。 平时再怎么坚强懂事,但她始终还是女孩子,需要温暖和陪伴,严辞想告诉妹妹,不论未来是怎样,暖冬或者冷冬,愿意做她的翅膀。 那天晚上,妹妹依偎着他手臂里睡着。 …… 九月一日清晨。 严辞早早起床,穿好衣服,吃完早饭,就准备去上学。 开学之日总是阳光明媚,他就读学校是金溪小学,从家出发得走二十几分钟。 一路上,严六堡跟在他身后,犹如小尾巴。 “严辞,你等等我啦。”
“你走太慢了。”
严辞背着小书包,看着身后的妹妹,十分的无奈。 女孩子走路这么慢的吗? 等了妹妹一会儿,看着妹妹露出笑容,严辞也不由笑了。 等就等呗,男孩子等女孩子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去往学校的路上,有一家养了一条大黄狗。 路过时候,总是狂吠,让人胆战心惊。 严辞随手捡了一个枝条。 “严辞,你拿这个干吗?”
严六堡有些疑惑。 “对付那条傻狗,它敢过来,我不介意教它怎么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