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立三十三年的皇太子,一下从东宫的位置上彻底跌落下来,被拘禁于专掌马匹畜牧的官署——上驷院毡帐内,之后又迁于咸安宫。 在太子刚刚被拘禁的时候,康熙还特地派了直郡王和四阿哥前去看守。 废太子疯疯癫癫,在宫中涕泪横流,言语无状,再加上直郡王在旁冷言片语,字字只往废太子心口上戳。 若不是四阿哥劝说一二,直郡王还要再言。 但饶是如此,废太子还是被刺激得动了寻短见的念头。 幸亏被瓜尔佳氏带着一众妾室,拼死给哭求拦住了。 与此同时,康熙也没有好过,自从废了太子之后,他连续六七日都没有睡好。 四阿哥知父皇难过,每日都过来请安,有意无意呈报太子情况,兼着又有太子或缺什么,他也替太子张罗安排。 旁的阿哥见他居然还敢如此,不由地都捏了一把汗。 连十三阿哥都忍不住劝了好几次。 …… 八阿哥最近心情颇好。 京城中有一个相士名叫张明德,据说曾经给多位王公大臣看过相,在京城很有名气。 太子被废之后,八阿哥微服也去找了张明德。 张明德刚刚看见了八阿哥,就一惊,然后连连夸他丰神清逸、以后必然有“大贵”。 八阿哥已经贵为皇子了,按理说他这一辈子已经享受了常人不可享受的富贵,可张明德还说他以后会有“大贵”。 这“大贵”指的到底是什么? 不言而喻。 八阿哥心中怦怦地狂跳,就连自己是怎么离开张明德之处,都快忘了。 正好八福晋要过生辰,两人之前因为康熙所赐宫婢吵过一阵,这一次八阿哥回了府,却主动地就哄着八福晋,说要给她好好庆祝过生辰。 但是十八阿哥毕竟刚刚夭折,所以不好宴请客人,只能关上门,自家人吃一顿饭罢了。 八福晋这阵子见到谁都是板着一张脸,跟谁都不爱笑,说话也是阴阳怪气,就连八阿哥也不例外。 对比着康熙赏赐的美貌宫婢,八阿哥自然不乐意往这个嫡福晋屋子里来。 但是这一次却是例外。 张明德不但说了他要“大贵”,还暗示了他——说他有一位好夫人,命格极好,还能旺夫。 八阿哥很是欢喜。 八福晋面上虽然嗤之以鼻,心里却是高兴的,又见八阿哥望着自己,只是微笑不言,于是脸上连装作恼火的神情都绷不住了。 八阿哥没哄她几句,她终于笑了。 八阿哥走过去,伸手揽住八福晋的肩膀,将她揽进怀里,有些哭笑不得——夫妻一场,年岁越久,他才越发现:郭络罗氏想要的东西原来这么简单。 只要他的几句甜言蜜语,胜却黄金万两,尊荣无数。 …… 四阿哥后院里,自从废太子之后,福晋就有些坐不住了。 废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又不是儿戏,废了自然不大可能就再复立。 那么东宫之位空置,到底是该谁的屁股坐上去? 福晋想来想去,觉得无论于情于理,都是直郡王才合适。 她倒是没有什么大胆的想象,只是想到直郡王与自家四爷关系历来还算是融洽,便松了一口气。 京城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四阿哥往宫里进出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御林军如临大敌,一个个倍加警惕。 废太子日日在咸安宫中,尽管供应一如从前,然而行动不自由,有如断了翅膀的鸟。 他内心痛苦不言而喻。 废太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见了先皇后,自梦中痛哭而醒,哀恸不能停,以至于终日以泪洗面。 连带着眼睛都认不清人了。 尽管直郡王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拦截,但废太子毕竟曾经是太子——这些情状很快传到了皇上那里。 康熙听了,默然良久。 再抬头的时候,老皇帝眼泪直往下掉。 …… 直郡王听了这消息,屁股再也在椅子上坐不住了。 完了,完了,皇阿玛这是牵动旧情,想必再复立废太子,也未可知。 自从太子被废,他这个长子一直都等着东宫之位落在自己手中呢,到了嘴的鸭子哪能让它飞了? 直郡王着急之下,立即便去寻了父皇。 …… 乾清宫,阳光正当顶,从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如水波般溢下,落在殿前地上,泛出一片光影。 大殿之中,梁九功守在康熙身边,悄眉悄眼。 连吸气都是静悄悄的。 自从塞外巡幸,太子私窥行帐之后,康熙便不大信任身边人了,就连如今站在大殿之中的,都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的很少的几个太监宫女。 直郡王跪在殿下,言辞铮铮,急不可耐:“皇阿玛仁慈,只将废太子拘于咸安宫,并未曾亏待他,可废太子党羽遍布朝野,废太子不听仁义、亲近邪僻,如此下去,为了不危及皇权,殃害朝政,儿子愿意替皇阿玛下手!”
康熙从龙案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这个长子。 直郡王跪在下面,听康熙没发话,以为父亲是被自己说动了。 他急于促成,大声又道:“儿子愿替皇阿玛下手!”
康熙清了清喉咙,嗯了一声,眯起眼睛,仿佛看着外面的天空。 他半晌才收回视线,平平地注视着直郡王,沙哑着嗓子道:“你下什么手?”
梁九功虽然站在后面,然而腿已经软了,冷汗簌簌地往下掉。 直郡王并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沉浸在东宫之位唾手可得的狂喜之中,此时洋洋便道:“儿子可替皇阿玛下手,送走了太子,以免皇阿玛背负弑子之恶名!”
康熙还没说话,梁九功已经跪下了,膝行着又一路爬过去,爬到康熙面前就先抱住了康熙的腰,慌不迭地喊道:“皇上!”
康熙伸手将他手从自己腿上掰开,闷不做声地几步走到了直郡王面前,忽然抬起一脚,狠狠对着直郡王肩膀就踹过去。 直郡王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仰,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康熙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送走太子?混账东西!那是你的手足,是你的兄弟!你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天理国法,皆所不容!滚出去,给朕滚!”
直郡王吓呆了,等到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要往外退出去,却又听康熙一声暴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