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贾若亭一行人赶到了纵阳。按张管家的要求,李虎在纵阳城里选了一家最好的客栈悦来客栈,订了两间上房、四间中房。其中一间上房和两间中房让贾若亭一行人住,张管家自己住一间上房,另一间中房由两下人住。纵阳作为一个重要的商业渡口,来往客商颇多,酒楼、客栈比起池洲来明显要多。在客栈安顿好驴车、马匹、再把行囊提到客户后,张管家便跟客栈掌柜打听到枞阳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望江楼,便按着掌柜指示的方向和贾道长一行人朝望江楼走去。顾名思义,望江楼,必然就是能望见长江的。一进大堂,古朴的装修风格就扑面而来,正对着采光天井的一面立墙上,挂着一长幅古诗《盛唐枞阳之歌》:赤蛟缓黄华盖露夜零昼晻濭百君礼六龙位勺椒浆灵已醉灵既享锡吉祥芒芒极降嘉觞灵殷殷烂扬光延寿命永未央杳冥冥塞六合泽汪濊辑万国灵禗禗象舆轙票然逝旗逶蛇礼乐成灵将归托玄德长无衰。著名是:汉.刘彻唐淼一进大堂就看到这显眼的古诗,盯着仔细默念了起来。掌柜见有客人来了,就招呼张桐和贾若亭一行人,让店小二带他们上二楼厢房。唐淼顾着看诗,在理解其意,没有注意到其他人已经跟着店小二上二楼厢房去了。掌柜注意落单的蒙面小哥在读这古诗,便走近唐淼问道:“这小兄弟认得这诗?”
唐淼摇了摇头,道:“我是第一次见这诗,只感觉这诗带有王者之气。”
掌柜笑语:“小兄弟果真好学问,这诗乃汉武帝刘彻所作。”
唐淼“哦”一声并点了点头,但其实唐淼自己也不知道汉武帝是谁,只能从“帝”理解到必跟皇室有关。掌柜又道:“当年汉武帝南巡到枞阳,射蛟于江中,之后作此诗”唐淼故作明白之状点了点头,然后跟掌柜拱手行礼,再小跑上二楼,免得继续谈下去会让自己贫乏的见识露馅。张桐订的是望江楼二楼的“望月”厢房,厢房里装饰典雅,门窗和椅背都有雕花镂纹,略显奢华。西侧的白墙上,密密麻麻的诗词杂乱的写在墙面上,估计是过往食客所题的。窗往南开,望向窗外,不远处就是长江江面,这个时候夕阳刚刚落下只剩半截红日,远远的一片江面上染上泛红的色彩,而零散的几条货船在顺流而下。唐淼在去年跟贾道长在江南做科举法事,已经多次从长江经过,但从来没在这样的位置和这样的时间看过这样的长江和落日,心里不禁暗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唐淼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就不禁的轻轻念了出来。坐在方桌旁与贾若亭闲聊着的张桐注意到与伍前、文博两年轻人举动不一样的唐淼。当听到唐淼轻声吟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张桐的脸上轻轻的闪过一丝笑意。江面上仅存的夕阳色彩很快的就沉没在江中,唐淼便离开窗户走到那一面写满小字的白墙前,看起了墙面的诗。唐淼看到一道诗词感觉不错,嘴里轻轻的念了两遍。张桐看到唐淼的嘴唇轻轻动的,问道:“唐小神童,是不是看到了好诗?”
唐淼听到张管家这话,便回道:“是,这首感觉不错,《马当风涛中》,从祖昔为州别驾,上书尝欲径枞阳。乘危更觉思遗迹,惭愧篙师戒马当。----晁补之”唐淼把这诗念了出来。张桐点头道:“晁补之?是否上日下兆的晁?”
唐淼回道:“是的,张先生。”
张桐马上起身推开椅子走了到唐淼旁,问道:“在哪里?”
唐淼指了指那诗的所在位置。张桐看了过去,马上道:“象是晁先生的亲笔手迹啊!”
唐淼不太明白张桐为什么这么珍视晁补之的诗,又道:“这里还有一首我觉得也不错”。说完就在墙上找了起来。没一会,唐淼就喊了起来,食指指着墙上道:“找到了。《西江月·重九》: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苏轼,其实刚才看到就感觉这诗感觉不错,比刚才那首还好些,没有那颓气。”
罗若浩也推开了椅子走到唐淼的身后侧方,和唐淼张桐一起看起诗来。这时,众人根本没注意到张桐脸上一闪而过的诡异表情。张桐沉思了一下道:“这首诗写得好是好,只是,你们不要把它记下来,看完忘掉就是了,而且不要跟其他人提起。”
唐淼一听就脱口而出:“为啥?”
张桐道:“别问为什么,一会掌柜来了我跟他说说,你就知道了,而且这诗还要抹掉。”
唐淼还是不解,但见张管家这样说,也没再追问,便再看墙上其余的诗词,顺便说道:“楼下大堂那首诗,颇有王者之气,掌柜说是汉武帝所作。不过,张先生,你可知道汉武帝是谁?”
张桐听了唐淼的话,回答道:“汉武帝刘彻,就是汉朝时成就仅次于汉高祖的皇帝,甚至他所建立的疆土版图是汉朝最大的。当年他的将臣卫青、霍去病打败了匈奴,把匈奴余孽从河套赶至漠北、再从漠北赶出西域。霍去病真是战神啊,年轻有为,据说十九岁时就带领三千铁骑杀向漠北,以一灭十。”
其实,唐淼还是听不懂,问道:“天下不是咱们大宋吗,怎么还有汉朝?”
张桐知道一时半会跟唐淼说不清,便说道:“这事说话长,此去汴京路还要差不多十天,你若有兴趣,我慢慢跟你说。”
唐淼点了点头道:“嗯!谢谢张先生。”
张桐见状,便对唐淼说道:“那你坐我旁边来,我慢慢跟你说,反正饭菜上来还要些时间。”
唐淼跟李虎换了桌子位置,坐到了张桐同一桌的侧旁,然后张桐就开始讲了起来,两张方桌旁的年轻人就竖起耳朵听着张桐讲起了汉朝的历史。张桐好不容易让几个年轻人明白了汉朝是大宋皇朝建立之前更早更早的一个朝代,店小二开始上菜了。第二道菜上来后,掌柜也跟着上二楼进了“望月”厢房,跟两桌客人拱手行礼后问道:“各位客官,对本店的菜品味道还满意吗?”
张桐道:“味道还真不错,跟汴京的酒楼有得一比。江南到过好几次,不过枞阳可是第一次来,感觉真不错。”
掌柜一脸笑容道:“谢谢客官赏脸美赞!”
,又问道:“客官需要喝点小酒吗?或者来个歌姬助兴?”
贾若亭道:“这些不需要了,我们吃完饭还有点事要马上走,明早还得赶路。”
张桐道:“大师,无妨,不急这一时,这顿饭就当是我们启程宴。掌柜,有什么好酒,上一酝,我们就小酌几杯,歌伎就不用了,会打扰我们聊天。”
张桐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就是贵店这厢房里的墙上有一首诗,可能会给贵店店家带来牢狱之灾啊。”
掌柜一听,惊恐之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忙问道:“客官请说,小人真不知道是哪首?”
张桐道:“墙上有一首苏轼所作的《西江月》,当今圣上早年登基后曾颁令禁元祐党人从政,并销毁他们的作品,苏轼可是名列其中。更严重的是,今年开春后,圣上又再次颁令禁止元祐党人的作品流传、见则销毁,流传者会有牢狱之灾。”
说完,张桐看到掌柜两鬓下渗出细汗,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罪,况且在下也不是什么官家,掌柜你不必担心。掌柜你还是赶紧让店小二找来白浆把这诗涂掉,以免给贵店惹来祸患。”
掌柜拭了拭脸上的冷汗,赶紧吩咐身后的店小二下楼去找白浆,然后转头跟张桐拱手作揖,不停的道谢!然后,掌柜就告辞下楼。一旁的唐淼和罗若浩听完这些话后,才明白刚才张桐跟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俩人赶紧低头夹菜,掩饰内心的慌张。张桐其实已经注意到唐淼的表情,笑了笑道:“唐小神童,这诗一定要忘掉,以后也不要再提。”
唐淼边咽食物边点头道:“嗯嗯”。下了楼的掌柜,赶紧再吩咐店小二去把东家找来,然后把茶博士叫了过来,叫他上二楼查看除了“望月”以外其他厢房墙上有没有苏轼的诗词。二楼的“望月”厢房里,张桐、贾若亭等九人在边吃边聊,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张桐又开始跟唐淼讲汉朝历史,一个边听边问,一个边说边答。何金花起身问了站一旁侍候的店小二厕所方向,就起身推开椅子要出去,把厢房的门一拉,发现门外一个穿着绸衣的年轻人和掌柜,这两人正想进来。掌柜跟何金花拱手行了个礼,何金花侧身让了让,掌柜和年轻人就走了进厢房。同时,厢房里的人也注意到了刚进来的这两人。年轻人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下方桌边的八个人,然后拱手行礼。张桐和贾若亭等人也起身还了礼。掌柜正想把张桐、贾若亭介绍给年轻人,那年轻人就对着张桐抢先道:“在下是本店东主二公子金立言,这位想必就是张官人了,官人对掌柜的提醒在下先谢过了。”
言毕,眼睛直视张桐。张桐点了点头后拱了行礼道:“正是在下张桐。少东主客气了。”
金立言道:“哪里哪里,张官人救本店躲过一难,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这顿饭菜就当是本店谢各位了。”
张桐忙道:“少东主,这太客气了,在下也是举手之劳。您不必这么客气。”
金立言道:“要的要的,这事要被官府知道了,麻烦事就多了。”
其实,被禁诗词出现在墙上这种逆龙颜的事要被地方官府知道了,通常都会被脱层皮,因为肯定要不少钱银打点关系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酒楼少东主这感谢真不是客气。金立言看着贾若亭道:“这位想必就是贾道长了。”
贾若亭点了点头道:“正是贫道”,心里嘀咕:刚才掌柜好像没问过我姓什么啊。金立言看了看桌面,转过头对着掌柜说道:“快去端两盘柑橘上来给客人消消食,再让小二泡上今年最好的春茶。顺便安排小二收拾一下桌子,换上干净的小碟。”
掌柜一旁点头称是,然后出了厢房去安排。张桐道:“少东主太客气了,不必这么破费。”
少东主道:“张官人是京城来的,见多识广,难得到我们枞阳这样的小地方,一定要品鉴一下我们的地方名茶,给点建议”。然后摆出手势,邀请张桐坐到茶几旁的太师椅,自己也走到另一张太师椅旁,等张桐坐下了,自己才坐下。金立言道:“张官人这次来纵阳,想必是请道长回汴京办事”。张桐带着不解点了点头道:“少东主才真是见识过人,猜得不错。只是在下不太明白少东主怎么猜到在下是请道长回京的?”
金立言道:“刚才我注意到那疤脸小兄弟,再加上道长的打扮,应该就是传说中法力很强的贾道长和文曲星下凡的神童。”
张桐有点吃惊道:“原来贾道长这么有名?怪不得都传到汴京了。”
金立言道:“这望江楼能观赏江景和日落,有文人墨客喜欢前来,当中常有科考学子,窗外江边往左就是码头,客商来往多,一些江湖传闻,国家大事,都能从他们嘴里略知一二。”
金立言又道:“当今圣上颁令禁元祐党人的旨令,普通百姓不会注意的,甚至普通的读书人也不会注意到,能注意到并记在心上的必不是普通人读书人。”
张桐被赞,心里乐开了花,谦虚道:“少东主过奖,鄙人不过是郑府里办差使的一个小管家。”
金立言继续道:“张官人,在下有一事相求。就是除了苏轼的诗词,张官人还知道哪些人的作品也被当今皇上禁了?本酒楼临江的每个厢房里,都有一面墙是给文人墨客留下笔墨的。象‘望江’厢房这墙上的《马当风涛中》,听本人父亲说是晁补之的真迹,所以不想直接把墙刷白,只要把禁诗禁词挑出来涂掉罢了。“张桐回答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桐略想了想,道:“元祐党被禁的作品主要就是三苏和黄秦的作品,苏轼、苏辙、苏洵、黄庭坚还有秦观,我记得就这几个。”
这时,掌柜和店小二一个端着茶壶、一个端着茶杯托盘走了进厢房。少东主摆手让小二给张桐等人上茶。茶水一倒进杯里,淡淡的茶香就散开了,茶还没喝,张桐和贾若亭就不禁叹道:“好茶!”
少东主看了看张桐和贾若亭略微闭眼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茶香,脸上不禁露出得意之情,道:“自然,这是我们枞阳本地的名茶野雀舌茶,每年初春的第一批茶叶,最是上品,泡出来的茶色浅绿通亮,口感香高、味醇。我一会让下人准备好礼包给张官人带回汴京。”
张桐摆手说道:“少东主太客气,如何使得,如何使得!”
金立言道:“不客气,小小礼物。”
包厢间,几人言谈甚欢,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金立言拱手道:“几位贵客明天还要赶路,我也不好打搅你们太晚了。希望有机会再来纵阳小店一聚。”
张桐拱手道:“当然当然,少东主有机会到京城,一定要通知在下,让在下尽地主之谊。”
金立言在前引路下了楼,对张桐说:“天色已晚,我已准备好三辆驴车给各位回客栈。”
众人一听,暗喜,晚上这么黑,要自己走回去,找那客栈真不好找。张桐道:“太感谢了,少东主真是太客气了。”
众人上了,三人挤在一个车厢里,客栈不太远,挤挤无妨。张桐在车厢,用手挑起帘子,跟金立言道:“我们先走了,盼早日京城相见。”
金立言在车下拱手作别,道:“慢走,明早我就不送了,祝张客人一路顺风啊!”
张桐等人没想到这一顿饭会变成这样,又吃又拿。车上文博摸着肚子道:“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
另一车厢里,李虎把那茶叶礼包提起来嗅了嗅,道:“真的好香!”
回到客栈,众人梳洗一番,就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