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以后的新加坡市中心,比白天还热闹。鱼尾狮也仍然没有休息,连绵不绝地向河里喷着水,以它身后的重重人影为背景,画了一道白色的弧线。 在离新加坡河河口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客房里,方自归靠着柔软的靠枕,坐在铺着雪白床单的大床上,神情严肃地看着膝头的笔记本电脑。房间里光线比较暗,电脑液晶屏白莹莹的光,把阴影中的方自归的脸照亮了一些。 看完电子邮箱里所有关于专利诉讼的文件,方自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方自归通过电脑发出视频会议的邀请,不一会儿,母司的脸就出现在了电脑屏幕上。 “高格总算看得起我们了啊!”
方自归面带兴奋地说。 “怎么,你还挺高兴啊?”
母司道。 市场领先的商业巨头为了打压追赶者,会使用各种手段,其中经常使用的一招,就是专利诉讼。巨头跟你打这种专利官司,有时候真是因为你侵权,有时候就是为了骚扰你,尽可能地把你的品牌搞臭,让你追得慢一点儿,这种案例在各行各业都很多。所以,方自归一两年前就开始给团队打预防针,说我们的产品种类越来越多,产品销量越来越多,我们要做好准备,两家巨头可能随时会跟我们打官司。谁知方自归说了这话以后,两家巨头一直也没什么动静,搞得方自归感到有些不被重视的落寞。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来得稍微晚了一点儿。 方自归笑着说:“当然高兴啦,人家高格终于把咱们也当个人物了嘛。”
母司看方自归这种状态,不觉心里也淡定了很多,笑道:“那么我们就奉陪喽?”
“当然奉陪!母司,你就对两个代理商说,放心,律师的费用全部我们复行来付,用来应诉的资料,也全部我们复行团队提供。”
“我们这么有底气,代理商肯定比较嗨了。”
“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应诉。”
“克多,技术上,我们有没有败诉的可能?”
“我已经研究过了,这种可能性很小。”
“那我就放心了。”
“我就是有点儿纳闷。”
“纳闷什么?”
“就是高格在欧洲和中国同时发起诉讼,它为什么去起诉代理商呢?我们是这个产品的owner,我们才是高格真正要打击的目标,可是它却起诉代理商,这个有些蹊跷。在中国,它可以直接起诉我们,在意大利,正好我们也有分公司,它也可以直接起诉我们,它为什么要绕个圈子呢?”
【译:所有者】 “是啊,有些莫名其妙。难不成,它是为了敲山震虎,给我们一点警告?”
“我们跟高格的这种竞争,警告有什么用处吗?”
“嗯,毫无用处。”
“还有它诉讼的这个产品,是个边缘产品,临床上用量极少,是我们几乎准备放弃的产品。只是为了有时候招投标package必须要完整,我们才做了这个产品。所以就算高格能打赢官司,这个诉讼的经济价值也非常有限,这件事情还等于是帮我们做了个宣传,我觉得只有傻逼才干得出来。”
“高格不可能做傻逼的事情吧?”
“对呀。可是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母司跟方自归一番讨论,一时间还真搞不清楚高格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两人一番商量,还是产生一个共识,就是在意大利和中国都马上聘请专打知识产权官司的律师。不管敌人出什么招,反正自己要做好所有准备。 母司读了EMBA后,也知道了很多商战案例,也知道了,没有打过官司的公司不是一家好公司。所以母司对官司现在也不是一种比较抗拒的态度了,特别是不久前,母司才酣畅淋漓地赢了跟建南一公司的官司。 跟建南一公司纠缠了一年半的官司,法院终审判决,维持二审原判,判处建南一公司赔偿复行科技四百八十万,可把拥有这笔赔偿50%股份的那个代理律师高兴坏了。母司就觉得,司法制度是二审以后就终审,没有三审、四审、五审……这个很科学,否则看建南一公司的态势,他们还想继续纠缠下去,实在很拖累我国高速增长的社会劳动生产率。 终审判决后,建南一公司竟然还继续耍赖,拒不执行。但是,跟几年前不一样,母司在苏州已经有了更广泛的人脉,母司找朋友一查,建南一公司在苏州有在建项目,于是在法院的监督下,建南一公司的一个项目的应付工程款,直接被扣了四百八十万,然后由项目甲方直接把这四百八十万付到了复行科技的账上。 收到四百八十万的赔偿,母司觉得特别解气,给建南一公司的陈董发了一条调戏陈董的短信。 现在高格的官司来了,母司就认真地做起了准备。人家世界著名的高格国际好不容易看得起国内公司了,要打一场官司,这个面子高格就给了复行,没有给别人,复行无论如何也要严肃一点儿。所以,母司就该请律师请律师,该准备资料准备资料,为打官司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让人万万没想到,这官司眼看马上就要开庭了,突然从广州和欧洲传来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高格撤诉了。 高格这波骚操作实在是太骚了,骚出了复兴董事会所有董事的想象力。 母司简直是莫名惊诧,觉得前戏也整得差不多了,衣服也脱光了,就在即将大战三百回合之际,她突然穿上衣服说不干了,这让已经起了强烈生理反应的人心理上多么不适应? 在例行的董事会上,几位股东讨论完销售业绩和投资计划等内容,就开始讨论高格起诉又撤诉的骚操作到底是为什么。特别是褚公子,最年轻,又从没有见过这么骚的操作,就被撩拨得非常好奇。而闻总也曾经有过跨国公司工作经历,用他东北人的话说,还从未见过大型跨国公司做事儿这么磕碜。 方自归说:“我猜,可能是高格知难而退,它根本搞不清楚我的技术脉络。因为我们一开始就用了很多心思,把我们的技术信息都藏起来了,他们在网上是查不到的。”
褚公子问:“专利不是都在专利网站上公开了吗?怎么会查不到呢?”
方自归道:“因为早期呢,要用关键词去搜索。我的专利文件里面,‘吻合器’三个字根本就不出现,所以用‘吻合器’做关键词搜不到我们的专利,它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公司申请了这么一组专利。现在呢,它知道我们了,它以我们公司做为关键词去搜,就能搜到我们的专利。但这个时候他去分析我的技术脉络,已经很困难了。”
褚公子又问:“为什么现在就很困难了?”
方自归道:“因为我专利的体量已经足够大,大到任何一个人要去搞清楚,都是极其困难的。我是用一个专利池来保护一个核心专利。”
褚公子听说过“酒池肉林”,褚公子酒量不好,“酒池”已经很突破褚公子的想象力了,“专利池”这个新鲜事物,对他来说突破性更大,褚公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专利池?”
方自归道:“就是为了保护一条核心专利,我要在周围,做一些周边的专利,把所有达成这个核心专利的路径全部都封掉,这就已经有一组专利了。另外还有一组,是用来虚晃一枪的,去误导别人的。所以我的专利层级啊,是比较立体的。搞清楚我这些专利的技术脉络,就是哪些是核心专利,哪些是我用来迷惑对方打掩护的,它根本搞不清楚。只有体量足够大,你才能做到这一点。”
母司道:“褚公子,你还记得去年德国培尔跟我们谈合作的事情吗?”
褚公子点头道:“记得。”
德国培尔是个比美国高格和美国维科小一点儿的医疗集团,但也长期排在全球前五名。培尔、高格和维科这三家公司的产品线高度重合,培尔唯独没有吻合器这条产品线,所以之前找过渐渐崛起的复行谈合作。 全球除美国以外,只有中国做吻合器,所以培尔花了将近三年时间把中国所有的吻合器公司都做了一遍评估,把产品买回去在德国的实验室里做验证,又从市场上搜集用户数据和调查用户满意度,最终认为复行科技是最佳合作伙伴,于是后来就找复行谈过一次合作。 母司说:“培尔跟我们谈的时候,有个专利律师团队做过我们的专利侵权分析。刚开始他们雄心勃勃来做尽职调查,把我们的专利全部下载下来去研究。研究了半年,他们给我们说,实在搞不清楚你们的技术脉络,要不,能不能你们尽量多一些你们自己的评审结果给我们做参考?最后呢,他们的专利尽职调查报告,大部分内容都来自我们自己提供的资料。”
褚公子明白了,这才正宗的深藏blue啊!复行从一开始就藏得好,所以能够进入《哈佛商业评论》最近推崇备至的blue ocean,不用在一片红海里厮杀了。【译:蓝海】 褚公子笑道:“复行也就是这几年才起来,以前什么都不是,就这么有自我保护意识了啊?”
方自归道:“敌强我弱时,我们就藏在山里嘛。这是毛爷爷教导我们的。”
母司道:“所以高格要打专利官司,我们根本不怵。”
闻总道:“这也是一种商战的模式。”
方自归道:“我以前就给团队说,专利官司没有一家公司敢说100%赢,但是我们要确保什么,它丢一两个官司过来,我能丢四五十个回去,去打它!那这个时候,一个,产生和解的可能性就特别大,第二,产生交叉授权的可能性就特别大,我们就可以少去消耗我们自己。”
程果道:“消耗战往往是国际巨头的策略,巨头嘛有的是资源跟你消耗,它就是明知道自己胜算不大也要跟你打。但是高格这次拉开了架势,没打起来就撤了,还真是有些奇怪。”
复行与建筑公司的官司就比较符合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而复行与高格的官司就这样出人意料地以速战速撤的方式解决了,大家都觉得奇怪。 虽然可能是高格知难而退,但方自归想想高格的这波操作,总觉得高格玩“不战而屈自己之兵”的行为艺术,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其他的猫腻。就像褚公子说的,综合各种MBA案例,没见过这种打法。 几天以后,就在方自归对高格的骚操作依然有些疑惑时,方自归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答案终于浮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