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吊灯上,蜡烛形状的灯泡发出的微光,像真的烛光一样飘下来,碰到黑暗,就好像碎成了一小颗一小颗的光粒,给这里带来不是太充裕的光明。 因为室内光线较暗,室外的夜空倒显得有些明亮。透过餐厅的巨大窗玻璃,可以看见此时BJ的天空泛着有点透明的蓝色,一团黑云清清楚楚地浮在窗的顶端,像一片不愿落下来的树叶。 餐厅里有一张用方桌拼起来的十几米长的黑色长条桌,方自归和多卡集团的同事们就坐在这个超长的桌子边,一边聊天一边吃晚餐。 食物的味道在餐厅里弥散开来,混杂着人的香水味。 这是第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大家一起用晚餐。奥洛夫在来时的大巴上介绍说,这是BJ最地道的意大利餐厅。 坐在方自归对面的,是多卡集团上海总部的人事主管丽贝卡,一个中国妹子。参加晚宴的几十个人中,只有方自归和丽贝卡是中国人,两人便很自然地坐在一起,让坐在丽贝卡身边想了解中国风情的两个老外有些遗憾。老外们虽然不喜欢中国风的床垫,却喜欢中国风的女人,而丽贝卡和方自归聊起来,以他们的中文水平,就保证插不进话了。况且,这种大长桌和中国风的大圆桌不同,坐在这种桌子上吃饭,也就和坐在对面的人聊天比较方便。 “这东西可真难吃。”
方自归努力咀嚼着,“我始终吃不惯这种半生不熟的牛肉。”
“这可是这家餐厅的招牌菜。”
丽贝卡优雅地切着她的弗洛伦萨式牛排,“据介绍,牛肉是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这种牛肉柔嫩多汁,所以不能超过三分熟,太熟就影响口感了。”
“你能接受这东西吗?”
“我还可以。”
“我可不行。要是非让我把这一大块生肉吃完,我可能就去世了。”
丽贝卡“扑哧”笑了,“我看其他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嘛。”
方自归皱着眉道:“他们生着欧洲的胃,可我只有一个中国的胃。”
是的,CEO的欧洲式身体不能适应中国风的床垫,方自归的中国式肠胃不能适应欧洲风的牛排。 “要是这么痛苦,索性不吃罢了。”
“剩太多,又很不礼貌,我尽量吃吧。唉,越是所谓地道的西餐越难吃。这家餐厅是你选的吗?”
“不是我选的,是玛丽选的。咱们CEO大闹酒店那事儿,把她吓坏了,为了不再出什么意外,她要求后面都安排西餐。”
丽贝卡是玛丽安娜辞职后,玛丽招她进来,让她分担些香港劳模玛丽安娜原来的一部分工作。丽贝卡这次要负责BJ培训的后勤,所以才到BJ出差,所以方自归才问餐厅是不是丽贝卡选的。 玛丽安娜是因为玛丽才辞职的。玛丽安娜本来直接向亚太区总裁老卑汇报,玛丽来了以后,做了负责建立SSC的亚太区副总裁,人力资源属于SSC,玛丽安娜就改向玛丽汇报了。但是玛丽除了看风水以外,其他的能力并不强,玛丽安娜在她手下就很不爽。这就好像一个基督徒,本来是直接跟上帝沟通的,突然来了一个副上帝,基督徒从此不能直接跟上帝沟通了,副上帝有时候还拎不清,很多事情还必须通过副上帝……你让基督徒情何以堪?基督徒玛丽安娜就辞了职。 其实方自归也觉得玛丽的能力还不如玛丽安娜,但方自归和玛丽一样,都是老卑的嫡系,方自归就绝不在同事面前说玛丽的坏话。但方自归这时不点名地批评说:“一帮欧洲人到中国来吃欧洲菜,不是很莫名其妙吗?我们工厂有老外来,我通通带他们吃中国菜,我看他们都蛮喜欢的嘛。”
“嗯嗯,是的。”
丽贝卡点头道,“我在以前公司的时候,去过一次法国,深深体会到法国大餐比不上中华料理。”
“我们八大菜系随便一个系拿出来,哪怕拿出来的是数学系,都要比法国菜丰富!”
丽贝卡“扑哧”又笑了,“嗯,欧洲餐厅的菜单,常常就一页纸。”
“而且那张纸还常常是单面纸!”
丽贝卡又笑,“是没法比。咱们的菜单,常常是一本书。”
两人边吃边数落着欧洲菜,话题,渐渐从饮食文化转移到了企业文化。 “你们这个层次的培训,还可以谈谈企业文化。”
丽贝卡道,“我觉得对低层次员工的培训,谈企业文化根本没有用。最近一次培训,都是面对一线员工的,我感受到好多负能量。”
“什么负能量?”
方自归问。 “比如,有些人对钱的欲望赤裸而强烈,他们在抱怨收入低时,其实并无可能找到更高收入的工作。其实,他们在一个关心他们是否工作快乐,是否能够成长的外企已经很幸运了。”
“你说的这种心态,就是一种loser心态。别人忙着进步,他忙着吐槽,网上那些满口脏话的网民很多都是这种loser心态。现在我看网上的文章都不看留言。”
“我觉得这方面,我们中国人倒真要向老外学习。老外虽然比较懒,但老外的工作素养比中国员工好。”
“哦,何以见得?”
“比如中国员工喜欢互相轻视,销售部的轻视生产部的,生产部的轻视销售部的。销售员说,‘工厂的技术不行,产品改一改就不能做’,工程师说,“销售员素质太差,给客户推荐的产品不合适”。都是一家公司的,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意思呢?”
“确实有这个问题。”
“老外开会,会上可能有十种声音,会后只有一种声音。中国人开会,会上大家都不说话,会后可能就有十种声音。中国人不喜欢直话直说,喜欢猜来猜去。比如我对一个经理说,这件事你这样处理欠妥,他就会联想我是不是有意针对他,然后各种联想,最后总能找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来,于是误解就产生了。其实我根本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想法。”
“我们工厂还算比较透明。这次春节后,我们工厂没一个办公室职员离职,我问——” “先生们女士们,”奥洛夫站了起来,打断了大家的闲聊,“晚餐结束前,请金斯先生与大家说几句。”
金斯先生是位生活在BJ的瑞典记者,接下来几天的培训和活动,金斯出面帮了奥洛夫很多忙,请了些在BJ工作的老外做分享嘉宾,所以大家齐聚BJ的第一晚,奥洛夫也请金斯和大家共进晚餐,做些分享。 “欢迎朋友们到BJ来。”
不苟言笑的金斯,就坐在自己进晚餐的位子上开始发言,“我听奥洛夫说,在座的朋友几乎都是第一次来中国,那么我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这个国家。中国是个很不同的国。”
“欧,我的上帝!”
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 在尴尬的气氛中,奥洛夫及时站了起来,随机应变地打了个圆场,然后就宣布晚餐会结束了。 在回酒店的大巴上,坐在方自归身边的来自瑞典的同组学员英格丽说:“嘿,Victor,金斯的话让我感到震惊。但是听了你的话,我感觉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