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名字写在一个木牌匾上,灰色的重檐庑殿顶与这个木牌匾之间,是雕画着云朵图案的深褐色木梁。门口蹲着两个青石雕的大石狮子,让席东海觉得,这家四星级酒店看起来像古代的王府一样。 席东海扔掉烟头,走进这家古色古香的酒店,问了一下服务员,便直奔方自归的房间。 进入客房区,首先映入席东海眼帘的是一个雕刻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照壁。绕过照壁,便是一重一重的四合院。客房就在这些四合院里,在一个种着一棵大柳树,中间放着石桌石凳的院子里,席东海找到了方自归的房间。 “我叫前台做了两张房卡,我们一人一张,各自活动方便些。”
方自归道。 “谢谢老同学啊。”
席东海笑着接过房卡。 席东海与方自归在王府似的酒店相遇,是席东海正为一家总部在BJ的知名外企做一个营销项目,而方自归正好来BJ参加多卡执行官培训。方自归的标房里有一张空床,善于在夹缝中求生存,并且“不以利小而不为”的席东海就来蹭床位了。把闲置的这个床位利用起来,席东海只要搞点儿发票就可以赚些外快,而在BJ人流较多的交通枢纽附近,时不时就能遇到些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向行人投来期待的目光,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发票发票,发票发票……” “不是借你的光,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四合院式的酒店。”
席东海道。 “我也是第一次住这种酒店。”
方自归笑道,“幸好非典被搞定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有这种酒店。”
多卡门业的培训总监奥洛夫自三月起就密切关注BJ,因为多卡执行官培训的第三次集中课,按计划应该在六月中旬的BJ进行。然而,四月时,BJ被中国卫生部宣布为非典疫区,培训看起来不太可能在BJ进行了,奥洛夫五月时开始考虑备选方案,原来已经准备好的在BJ的一些活动都要改变,觉得有些头疼。 谁知中国政府力挽狂澜,五月中旬,非典病例呈大幅下降趋势。五月二十三日,BJ七百四十七名被强制隔离的非典病人密切接触者,全部解除隔离。六月一日,卫生部宣布BJ防治非典指挥部撤销,BJ已没有一个非典病人。 闹得中国人民和奥洛夫好几个月心神不宁的非典疫情,竟然迅速地被遏制住了。奥洛夫长舒一口气,六月三日发出通知:培训按原计划在BJ举行。 “明后天我要陪几个先到BJ的老外逛故宫和长城,然后周一开始上课。你是什么安排?要不要跟我们一起逛逛BJ?”
方自归问。 “唉,我命苦啊。明后天我要加班彩排,下周要正式演出了。”
席东海道。 “没事,那我们就各忙各的吧。”
“今天晚上有点时间,我请你吃饭。”
这次培训的主题是HCHP(High Commitment High Performance Team),即创建高绩效组织。在BJ培训HCHP,并不像在硅谷培训创新管理那样有深意,只是因为,中国最近二十年的经济增长全球最快,CEO认为,他的黄埔一期应该亲眼看一看中国,并且思考思考中国能给多卡集团带来哪些机会。所以,培训这么安排,并不是在经济学上,硅谷代表了创新,而BJ代表了HCHP。不过,在政治学上,首都在BJ的中国政府倒确实是高绩效组织,因为只有中国维持了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政治大一统,四大古文明中也只有中华文明没有消失,就看刚刚过去的非典危机,也说明BJ还是比较HCHP的。 然而这次HCHP的培训,却充满了意外。 第一个意外,就是CEO到酒店下榻后,一夜没睡好。 因为酒店主打中国风,所以床垫也是中国风式的偏硬。CEO在酒店下榻后,对他总统套房里那个红木雕花架子床上的,复杂的,中国风的雕花还可以忍受,但对床垫的中国风偏硬就实在无法忍受了。CEO当晚求梦,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比他年轻时堕入情网,晚上想情人时还难以入眠。到后来,CEO又怒又急,凌晨两点找服务员,坚持要换床。睡眼惺忪的经理被服务员吵醒后,用流利的英语向CEO耐心展示并解释:本酒店之床垫都是中国风,现在深更半夜,要出去买欧陆风情的软床垫,商店也不开门,请CEO今晚务必将就将就。 CEO的字典里,没有“将就”只有“讲究”。就是因为不将就,CEO才刚刚炒掉了多卡门业的全球CEO。所以,CEO不依不饶,闹了大半夜,酒店经理无可奈何之际,想出一个忍无可忍的办法,在CEO的床垫上再铺几层厚被子,CEO才终于消停下来。 酒店经理的解决之道,可以算多卡执行官培训之“变革管理”与“创新管理”的结晶。 然而CEO因为被中国风刮了一夜,他第二天的开幕演讲,渲染力就明显不如他在“变革管理”和“创新管理”集中课上的那两次开幕演讲了。 好在CEO演讲完,便是已经被中国风熏染了很多年的老卑的演讲。老卑意气风发地说:“我的经验,欧洲和美国的人们对中国知之甚少,还以为中国非常落后。所以,今年一位美国同事来上海开会,等他在上海的行程结束时,他对我说,他对他亲眼看到的上海感到震惊。没错,中国还有落后的地方,可他们在有些领域,已经开始走在欧洲和美国的前面。今年,上海的磁悬浮列车正式通车,这是世界上第一条投入商业运营的磁悬浮线路。”
老卑按了下激光笔,PPT翻了一页,在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列正高速行驶的磁悬浮列车,“我想说,我们对中国的误解,会导致对市场的误解。这种误解,可能导致错误的商业决策。”
老卑向坐在台下离他最近的CEO挤挤眼睛,“正因为这个原因,我有时不得不纠正总部关于中国业务的看法。”
会场内一阵哄笑,憔悴的CEO耸耸肩,做无辜状。 老卑微笑一下,接着说: “中国是复杂的。你能在这里看到最现代化的工厂,你也能在这里看到半个世纪前的设备仍在被使用。但有一点,请大家不要怀疑,那就是,中国正在进行迄今为止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工业革命。 “在中国做生意也是复杂的。在欧洲,‘是’就是‘是’。而在中国,‘是’不一定是‘是',‘不’不一定是‘不’,一个承诺,并不意味交易已经达成。在中国,履行协议的细节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建立牢固的合作关系。比如,一个欧洲买家在中国的供应商遇到困难时,可能被期望做出一定让步,而当欧洲买家遇到意外情况需要供应商支持时,比如更短的交货期,供应商也会全力以赴。所以,中国人关注的是‘关系’,而不是合同细节。空中客车公司的麦克劳德就说,在中国,当一项商业合作看起来已经不可能落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却可能出现。麦克劳德给人们的一个关于中国的忠告是:一切都很困难,但一切皆有可能……” 老卑就这样娓娓道来,讲了半小时。老卑的演讲结束后,除方自归以外,其他二十三位学员基本上都以为,中国是个奇怪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