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启禀二相。臣度支尚书刘耽奏!”
刘耽过去和顾和、庾怿二人一同在东海王司马冲的幕府里同事,感情甚笃。现在自然也投入了庾冰一党。 “奏来!”
庾冰看都没看身边的皇帝一眼,直接替皇帝做了决定。 “诺!”
刘耽整理了一下嗓子,朗声道:“征西将军上疏曰:因天时,顺人情,诛逋逆,雪大耻,实圣朝之所先务。臣深以为同!”
他大手一挥,两名内侍宦官立刻展开一幅巨型地图,铺开在地下。 刘耽指着地图上的蜀汉和胡赵言道:“自孝惠皇帝永兴年间以来,刘、石诸虎蜂拥迭起。今天下五分,而胡人独占其三。西朝(晋愍帝长安政权)倾覆,元帝即位于江左,殆今已二十余载。”
陶旭开始还以为此人抢着说话,还有什么高论,结果开始普及历史来了。 在座的朝廷高官要么是亲自渡江南下的,要么是父辈渡江南下的。这点事还用他说? 一旁的荀羡也是无奈苦笑。 可刘耽却好像渐入佳境,他一边抚须,一边指点江山。 “今以胡之强,而不能吞我圣朝者,何也?盖因天命在我,故天下忠诚之士心向圣朝耳!”
刘耽好像进入了高潮,他加快了语速,一边指着地图,一边绕着地图踏圈道: “岁初,石虎大发中原之兵二十余万讨辽东,大败而还。岁中,狄胡侵我淮东,而太尉痛歼其精锐万余。岁末,胡以大军十万征讨凉州,又大败而还!此天命昭昭,实在是胡运已灭啊!”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阵低声议论。 认同他话的,大都是些文官,他们纷纷点头微笑,表示认可。 而不认同他话的,则大多是武将。他们或者亲历过和北方的战争,或者见识到了南北军队素质的差距,都为刘耽这种唱高调的行为表示忧虑。 可刘耽却以为自己得到了嘉许。他得意的接着道: “陛下!庾公!何公!不独西凉和辽东有所斩获,征西将军于上月也攻破江阳,重创蜀汉。此实乃天意授我,陛下若不顺应天意,恐为天心所弃啊!”
皇帝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 晋室皇帝最忌讳听什么上天抛弃这类话了。 可他再看看庾冰,见他面无表情,又只能继续让刘耽说下去。 “陛下!”
就在刘耽陷入陶醉的时候,另一边,蔡谟又冲了出来,朝着皇帝和庾、何二人行礼道:“刘尚书此议误国误民,臣不敢苟同!”
何充就等着他跳出来呢,连忙指着蔡谟道:“道明兄尽管言来!”
“谢何公!”
蔡谟年近六旬,可中气依旧充足,他说话声震的刘耽耳膜都快共鸣了。 “狄胡虽受小败,但主力尚存。昔日陶大司马在日...”他瞥了一眼陶旭,又接着道,“也曾论过北伐。当时辽东公(慕容)廆尚在,还曾与陶大司马约期南北夹攻。但胡人军威甚炽,以陶大司马之能,尚不能胜胡。以征西将军之能,可胜胡否?”
庾冰遽然变色,他刚想发话,又被蔡谟接着打断。 “太尉鉴曾于臣言,以如今我之军资,完全不足与北为之争!”
蔡谟一开口就是引用郗鉴的话。郗鉴可以说是如今东晋仅存的和石勒交过手的老将了。他的话自然很有分量。 “岁中狄胡南侵,胡仅以万人南下,而致我军死伤者万数。京口大营几为伤兵所塞!军械粮草尽弃一空!”
提起这个,蔡谟十分痛心。 要不是桓温过于突出,何至于把这么多粮草军械北运到淮阴呢?虽然侥幸击退了赵军,但晋军在淮南的桥头堡也完全丢失了。 蔡谟又列举了一连串的损失。他明确指出郗鉴京口军今年冬天的冬衣和冬粮都还没准备齐呢,庾亮居然还梦想着北伐? “何至于冬粮不备?”
庾亮皱着眉头问道。 京口地处长江要道,不仅距离江南产粮区近,就是花钱买,长江上游的产粮区也可以支援啊。 蔡谟冷笑数声,“今夏酷热无比,庾公时在会稽,难道不知?”
“今夏三吴产粮不过往年的七成不到。而这七成,又在射阳之战中被耗尽了!”
看来京口的物资基础也是十分薄弱,动不动还要绝粮。这还是守着产粮区的结果,就连陶旭也不由的叹了口气。 “且不论京口,光是武昌。征西将军自上任以来,大发诸州人力,自称练就十万雄兵,可荆江人力也接近枯竭。臣虽不才,亦有闻荆州多有亡户逃农。庾公可知否?”
蔡谟的连番发问都问的庾冰无言以对。 “如果征西将军大发诸军,以十万战兵为主力,就需要至少三十万民夫运粮。举江东之力,哪里来的三十万民夫?”
蔡谟一番雄论说完,大殿中彻底陷入了安静。 “卿所言甚是!”
皇帝突然开口了。 不过他也就乘着现在没人说话,突发这一句。 但这一句,已经让全殿的大臣们都听的清清楚了。 “军资固然不足,但征西将军奏疏中也没有奏明说现在立刻北伐啊!”
一旁的诸葛恢突然开口了。 他身为尚书令,是下一届三公的候补人。他一直憋着这股气,就等着蔡谟反对呢。 “老臣也看过征西将军的奏疏,奏疏中明确说的是移镇襄阳之石城下,并遣诸军罗布江沔。比及数年,戎士习练,乘衅齐进,以临河洛。蔡公何以歪曲征西将军之奏呢?”
诸葛恢说完,嘿嘿一笑,冷眼看着蔡谟,看他如何应答。 的确,陶旭也看过庾亮的奏疏。庾亮说的只是把大部队从武昌移驻到襄阳以南的石城(非江州石城),先把北伐的势给造起来,然后乘机而动。 “时有否泰,道有屈伸,苟征西将军不计強弱而轻动,则终亡之日不远矣!即便有所小胜,又何功之有!”
陶旭眼看殿中陷入了沉默,就连蔡谟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应答,他便主动站了出来,朗声奏道。 这话说的十分刺耳,陶旭也不管什么现在将来。直接把矛头转到了庾亮的头上。他的意思很简单:你,庾亮,太弱了! 庾冰心中大怒,他刚想驳斥陶旭,让他退下,却被何充抢了先。 “陶右卫说下去!”
何充瞥了一眼庾冰,见他憋红了脸,心中愈发得意起来。 “为今之计,莫若养兵砺甲以俟时。时之可否系于胡之强弱,而胡之强弱则系石虎之能否!”
陶旭这话直指北伐可否的核心问题,强弱。他的话里把北方的强弱直接和石虎个人联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