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蓝浩汉没有结婚,但带着女朋友一起回了汾东,一起进了汾东制药厂。女朋友是跟他一起在理吐公社插队的上海知青姜甜妹。姜甜妹为蓝浩汉放弃了回上海的机会。根据“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政策,姜甜妹是可以回上海的。其实,蓝浩汉从小喜欢陆明亮,套句时髦话,陆明亮是蓝浩汉初恋。初恋是难忘的,初恋投入老男人怀抱,而身为恋着她的人却一筹莫展,蓝浩汉感觉像吃苍蝇。自从陆明亮生病后,蓝浩汉的所有收入——不,是整个插队小组的收入,他们四人的工分合计,年底一起分红,除了吃饭,全用来给陆明亮治病。可杯水车薪,根本浇不灭陆明亮病魔烧出的邪火。蓝浩汉眼看陆明亮快死了,又哪敢拦着心上人跟老男人走!陆明亮走后,蓝浩汉常倚着门唱知青中流行的情歌:“爱情的火焰燃烧着我!爱情的痛苦折磨着我!姑娘啊,不是我不爱你,是我的妈妈不喜欢你,说你是个插队的,所以我就不能爱上你!”

“爱情的火焰”被他的上海腔唱成了“爱情的花焰”。陆明亮走后,蓝浩汉跟上海女知青魏爱琴好上了,之后才是姜甜妹。姜甜妹是真心喜欢蓝浩汉,觉得他帅!人好。而蓝浩汉呢,对姜甜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自从谈了魏爱琴,他觉得自己对陆明亮曾有过的那种“浃肌、沦髓、销魂、摄魄”的纯情变了味,那种非卿莫属的执着没了影。他觉得女人就那么回事,有时像块蛋糕,只是饥饿时需要罢了,有时像口香糖,闲来无事嚼嚼。他对爱情失望后,对女人也失望,常用歌声宣泄对女人的不满,把哈萨克族民歌《美丽的姑娘》:“美丽的姑娘见过万万千,独有你最可爱。你像冲出朝霞的太阳,无比的新鲜,姑娘啊!”改头换面成“丑陋的姑娘见过万万千,独有你最可怕。你像天上飞着的乌鸦,地上蹦蹦跳跳的癞蛤蟆。”

洪路文仍和十年前一样,毕竟是青春之躯,从十六岁下乡到二十六岁回城,十年的日晒雨淋并没有让她失色,仍是个文气十足的靓妞。她举杯慢慢饮酒,吃了块白斩鸡,想起插队落户的山里人总说反话,把母鸡叫鸡母,把公鸡叫鸡公,把司机叫机司。想起下乡第一天,大队支部书记汪小旺致欢迎辞说:“城市不好,城市的柏油马路抹了油漆,你们走多了那种路,要成修正主义。”

还说:“城市流氓阿飞多。什么是流氓?流氓就是男人。什么是阿飞?阿飞就是女人。”

女人的女被他的乡间小调发得像蚯蚓走娘家——曲里拐弯的。知青们个个憋一肚子坏笑,强忍着,给汪支书留点面子,谁知旁边看热闹的大爷不识相,低声说:“他没得文化,一个字不识。你们不要看他别三支自来水笔,那是壮面子货,不信你们去看他手里拿的本本,保管一个字没得。”

老大爷虽掐着嗓子,声音没掐紧,所有的知青都听清了。“哈哈哈哈哈”,个个笑得像鸭子赶路——左摇右摆的。汪小旺被笑声震得两眼直眨,拎不清自己的话哪句出彩,让这帮城里娃笑成这个德行!洪路文又喝口酒,猜不透蓝浩汉为什么娶不到陆明亮,就总对上海女知青有感,换作自己,就不会有这胃口。理吐公社来的上海闸北区那帮男知青,令她难受。一次,她和陆明亮去公社办事,途经一片山凹,正急匆匆赶路,山凹中飞来两头甘蔗屁股,跟陆明亮屁股来了个飞吻。山区是红土地,陆明亮立刻像猴子般红了屁股。两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山凹中传来声上海话:“哟!还没请你们吃甘蔗,面孔就红啦!”

红的是屁股,不是脸,被他提醒,两人真的脸红筋涨。又听山凹里的上海话说:“上头毋没翻司,(脸不好看)下头毋没卖你。(口袋里没钱)”陆明亮、洪路文明白遇到了一帮正偷老乡甘蔗的上海男知青,在嘲笑她们穷且丑。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人不与回应,闷头赶路。这时,山凹里又传来同大队的上海男知青麻洞的声音:“你们不要乱来,她们要去大队告状的,你们不要乱来。”

麻洞因脸上有少许麻点,被上海知青放大为麻洞。汾东知青也跟着叫,弄得他尊姓大名汾东知青无人知晓。“哇!”

,山凹里又传来众人的欢呼声:“麻洞拉敲定!(麻洞的对象)”陆明亮、洪路文恨不能像哪吒般脚下生风火轮飞奔。等奔到公社门口台阶站稳转身,知道背靠党政机关,才用上海话回击这帮紧紧追来的上海佬:“垃圾瘪三!小猢狲!听好了,侬老娘从哪来来晓得筏!上只角,静安区!你们这群下只角的烂污瘪三,小赤佬,敢在老娘面前撒野?滚回上海跟你老爸踏黄鱼车去!”

一群上海佬嘴流骚口水,想吃两只外地揦子豆腐解馋。他们轻视上海以外的中国人,把他们统统归为乡下人。多年后洪路文去上海出差,上海人居然问她:“你们今年收成好不好啊?”

仿佛除了上海人在城里享福,全国人民都在乡下苦歪歪种地。一群上海小瘪三没想到她们竟是上只角石库门房来的老乡,出生硬得很!像黑七类遇上了红五类,不被她们轻视下只角棚户区来的就万幸了。何况这两只母大虫站在公社大门口跟他们叫板,这不是要小的命吗?公社这衙门里可都是些有决定他们去留生杀大权的老爷们哪!纷纷作鸟兽散,逃得飞快。还有一次,陆明亮、洪路文正睡觉,帐顶上铺着的塑料布突然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山区的房子有楼板,楼板上是二层楼,二层楼上才有屋顶。一开始两人以为外面下雨,屋顶漏水,漏过楼板,漏到帐顶上,不以为意。但楼上一阵窃笑让她们明白了怎么回事:“嘻嘻!擦泡丝(撒泡尿)给你们吃!”

他们甚至趁两人不在掀开楼板翻进屋,偷走了洪路文一套《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集》。偷去看看倒无妨,孔乙己不是说“窃书不为偷嘛”。可恨的是他们偷去没兴趣看,全做了擦屁股纸。那套《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当年算毒草,稀缺珍贵,有人愿出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跟洪路文换她都不换。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可是当时一个青工半年的工资啊!他妈的!这帮瘟生!多年后,洪路文在上海城隍庙偶遇麻洞,麻洞白了不少,脸上的麻子快看不见了。洪路文这才知道,麻洞有个响亮的名字——高震雄。震雄请洪路文去他家做客。洪路文惊讶上海竟有如此陋室;像眷楼四厨房那么大的地方铺着双人床,顶上有隔板,隔板上也有铺盖,这是一家人睡的地方。楼梯拐弯只有一平米,放了煤球炉,算是厨房。洪路文想不通,他家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呢?都放被子里了?毫不夸张,他们在上海的衣、食、住、行中的“住”,远远不如他们插队的乡下,可他们如过江之鲫,争先恐后要回上海。高震雄还带洪路文去了当年在她帐顶上撒尿的谢宝宝家。谢宝宝不在,谢宝宝老爸正坐在马桶上方便。不知是地方太小,没有阴暗的角落让马桶呆,还是谢父习惯了马桶上接客,他就这么边方便边跟洪路文攀谈,问了些儿子在理吐公社的事。洪路文当然不方便讲他儿子在她帐顶方便,因为这跟谢父在她面前方便一样,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为了不使谢父方便时不方便,洪路文和高震雄赶紧告辞。谢父因方便而不方便送客。多年后,洪路文看到篇描写上海闸北棚户区青年人生存状况的文章,跟她在高震雄、谢宝宝家看到的一样。文中还说:“…….他们粗俗,是因为生活中没有高雅;他们野蛮,是因为提供给他们的文明太少;他们无聊,是因为无处可让他们有为…….”洪路文才从情感上原谅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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