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岭南,白天的气温依旧有些闷热,特别是在常年荒无人烟的山岭之中,不仅连一丝微风都欠奉,甚至久盘在丛林间的蒙蒙湿气,让人分辨不出是雾霭还是瘴气。“四哥,岭南多毒瘴,我们这么贸然行军恐怕会有不小的损失。”
此次出兵,越王李光卯足了精神,这可是提着脑袋玩命的路数,即便是被闷热的天气捂出了一身臭汗,也还是不卸甲胄,颇有几分身先士卒的味道。“区区瘴气还不足为虑,我早就已经安排了人手在前面开路,都是岭南的山民,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带我们进入赣州。”
年逾六十的李建民虽然已经步入花甲,但也绝非李道成口中的愚夫,当年四子夺嫡,他这位四皇子一直都是呼声最高的那个,要不是宏烈横空出世,将李政救了下来,那么现在坐在建安城里的就不会是李隆浩了。李建民心思缜密,自从夺嫡失败后,被李政放逐在这岭南之地,就在天下人眼中销声匿迹了。此时他回头望了望身后,大军蜿蜒在山路之上,一眼都看不到尽头,举兵十万?他的嘴角咧出一个笑意。“此番出兵,我们拼的就是速度,这天下就是个大棋盘,南宫野、耶律明珠、李隆浩这些人都想做那执棋者,就连天驱都不甘寂寞,我要是不出手把水给搅浑了,又岂能看得出谁才是假英雄和真小人?”
李光比他这四哥小了将近十岁,流汗到快要虚脱的他,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四哥,那我们为什么不等到蛮子南下了再出兵?到时候坐收渔利胜算不是更高?”
“我跟你说过,既然要争天下,势必就要讲究一个名正言顺,此时出兵,就算功亏一篑我们也只能算是兵谏,若是等到蛮子南下再出兵,你我二人恐怕在春秋笔法中,也难逃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李光嘿嘿的笑了几声,他这个四哥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岁数,竟然在意起这些刀笔吏的看法。“要我说,反正咱哥俩想要把这大周闹得底朝天,只要能占到便宜,管他死后洪水滔天呢?有蛮子牵制住天驱和幽、定两州总共三十万精锐,他李隆浩还能调出多少兵马?咱们就算拿不下建安,困也能把他给困死在里面!”
在绕过了一个山坳之后,举目远望,只见在千里开阔之中,大大小小错落横斜着无数山丘,他们兵马不歇急行了九日之后,终于出了岭南进入了赣州地界,出了此处之后便是一片坦途,再无名山大川阻断道路。“李政精明了一辈子,就算死了也应该留有后手,而且你别忘了建安城里还有一条老狗,咬起人来的那股疯劲,可是丝毫不减当年。”
李建民策马远眺,万里江山尽收眼底,身后兵甲如林,难掩心中豪情激荡。“李政啊李政,当年你有宏烈和扶苏二人,尚且只能胜我半筹,便压了我将近四十年!如今宏烈已死,扶苏老朽,就你那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凭什么再跟我互争天下?”
“杀妻屠子之仇,就算报不到你的身上,若不把你这一脉绝了后,怎么对得起我在岭南低调隐忍的这几十年?”
当年大周皇帝尚未立储就忽然驾崩,连李政跟李建民在内的四个皇子,为了争夺天子之位,四人在建安城内大打出手,其中以李建民的势力最大,先是派人缠住了扶苏,后又调动了三千禁军围杀李政,原本李政已经陷入必死之局,可宏烈披星戴月奔驰两千里赶回建安,一人一马杀入禁军之中,带着李政一路厮杀,生生的从三千禁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勉强保住了李政一命。后来脱困的扶苏得知李政遇袭,疯魔一般杀入李建民府中,全府上下包括皇子妃在内的八十六人,尽数被他生撕,李政和李建民二人,这才结下了天大的梁子。此后在宏烈和扶苏一内一外的辅助下,李政力压其他三人顺利登基,然后就把李建民贬到了岭南之地,草草封了个岭南王,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天祝元年八月末,岭南王率兵越过韶关,用了不到半日,就攻破了有两万守军的赣州南大门虔城,随后一路高歌猛进破广昌,克鹰潭,这时候赣州郡守夏广坤才反应过来,急忙亲率三万赣军,日夜兼程前去支援信州。两军交战之时,夏广坤于信州城头痛骂李建民和李光两人为国贼,祸国殃民,随后带领城内七万军民誓死抵挡岭南军攻城。可惜大周朝廷拿岭南军作为诱饵,夏广坤和信州注定了成为弃子。岭南军不计代价的狂攻,仅仅三日信州城内便平添了三万多具尸体,伤者不计其数,这位赣州郡守自知援军无望,心灰意冷之下仰天痛哭,趁众人疏忽之际,拔剑自刎而亡。李建民入城之后,不管是虚情假意也好,还是真情流露也罢,亲自为夏广坤扶棺而葬,之后岭南军在赣州境内再无阻碍,于信州城内并未多做逗留,天祝元年九月初三,兵至江南道。听闻夏广坤之死,朝堂之上李隆浩失声痛哭,最后在群臣的劝谏之下,才急调郑狗儿回京,重新担任禁军总教头,统领七万兵马,负责整个建安城的拱卫。于此同时分别调动湖州、徽州两地驻军,总计八万兵马,驻扎于宿州城外,与建安城遥相呼应。雍州拙风园内,在徐良的建议下,李梦鱼以幕僚的身份进入到了幽狐之中,帮助武颇墨收纳梳理每天大量汇聚的情报。起初武颇墨还不情不愿,认为徐良放个女子在他身边,好像有些对他太过轻视。可没过几日,这老斥候就眉开眼笑了,李梦鱼似乎天生就具有极强的推演能力,通常在一份极短的简报中,都能看到背后的蛛丝马迹,这让武颇墨震惊的同时,更是放出话来,就是徐良再次下令,他也绝对不会放李梦鱼离开了。现在整个雍州的气氛还不算太过紧张,主要还是因为有十万精锐驻守,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说被人放弃就被人放弃,蛮子几百兵马都能夺下三山关,今时今日想要从三山关攻打雍州,没有个二三十万的兵马,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望云阁上,刘定方和徐良正悠闲的品着茶水,新兵操练有曹满山和脾气火爆的赵黄粱,政事有杜云孚跟陈让山两个老头儿,特别是陈让山推荐的那群读书人,很快就填补了各地基层官员的空白,发挥出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而情报一事,武颇墨跟李梦鱼配合的也很是默契,前者精通布局善于用人,后者对于推理分析谨小慎微丝丝入扣,将幽狐的效率提高了好几倍。于是就剩下徐良和刘定方这两人,整日无所事事,只有躲在望云阁上喝茶。“没想到李姑娘还有这种天赋,听武将军那口气,恨不得把你这未来媳妇,都给拐了去他们的幽狐,”刘定方微微抿了一口茶水,笑起来后两个眼睛都弯成了弦月的模样。徐良被他这一句话险些呛到,气急败坏的白了他一眼,“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李姑娘以后还怎么做人?”
“子曾经曰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你这是有色心没色胆嘛?现在别说我,整个天驱甚至整个雍州,谁不知道我们的大侯爷,去建安城一趟,就拐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来?得亏老胡之前没把他的闺女许给你,不然恐怕已经哭晕在茅房里了。”
“而且你都把人家接到拙风园里来了,还腆着脸问我李姑娘以后怎么做人?”
刘定方冷笑的看着徐良,然后不急不缓的又喝下一口茶水,自从击败了耶律仁康之后,这个年轻的读书人,气质就变得更加儒雅起来了,要不是徐良深知他的品性,还真就被他这套给唬住了。“让你打听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徐良也是懒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忽然开始有些莫名的怀念高白,如果这两个家伙凑在一块,那现在可就比唱戏还好看多了,一个自诩恭顺温良,一个自吹未来剑神,这天下虽大,可奇葩之冠,舍他二人其谁?“哦,你说那个叫高白的家伙吧?听说幽狐谍子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北疆的边境上,看起来好像是要往蛮子那边去。”
刘定方略作思索了片刻,这才想起来徐良问的是谁,脸上有些好奇,“你这个朋友实力尚可,胆子却是颇大,现在这么紧张的时期,他竟然还敢出关去北疆,这可是子曰过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你确定是高白?他一个人出关的?”
徐良一愣心里也有些吃不太准了,按说高白这种人的性格,绝对是不可能把自己置于险境的,混江湖就混江湖,没事又跑去北疆做什么?上次他们三个人,险些把小命都给交代在那里了。“别逗了,那家伙可是跟你一路走了三千多里,就算幽狐谍子的眼神再差,也不可能是看错了,只是同行的倒是还有一人,好像年纪挺大,拿着一把破烂的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