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府大堂之上。吕文正正襟危坐;旁边设一椅子,何禹廷神态威严地端坐其上;应传霖气势凛然,在一旁按剑而立。“吕大人,”何禹廷率先开了口,“我听说葛氏在贵府里;那贱妇丧心病狂,她的话你千万不可听信。”
吕文正道:“侯爷以为葛氏是来告您的状的?不仅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还向本府透露了一桩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
何禹廷有些困惑,“吕大人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了?”
吕文正轻叹一声,把脸转向徐直道:“徐先生,你把一切都禀告侯爷罢。”
徐直应了一声,走到何禹廷面前,恭恭敬敬冲他施了一礼,然后便不慌不忙把葛氏的遭遇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特别是李瑞允在知道葛氏的底细、把她找去之后发生的那些惨痛的事情,浓墨重彩地重点渲染了一番。何禹廷听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肌肉逐渐变得僵硬;他半天才缓过神,喃喃道:“吕大人是说,四年前我那认祖归宗、后又不幸夭亡的儿子成麟是假的?是李瑞允那厮冒充的?这……怎么可能?”
吕文正站起身,向他敛衽一礼,正色道:“侯爷要不要看看相关的证据,见见相关的人证。”
徐直目光炯炯地望了他一眼道:“侯爷,此事确实是铁证如山,千真万确。”
何禹廷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望向吕文正的眼神也愈发晦涩纠结,“那……我真正的儿子呢,他现在又在哪里?”
吕文正黯然摇摇头。何禹廷道:“那葛氏呢,葛氏又在哪里?吕大人,你能不能让本宫见见她?”
吕文正道:“好吧。”
吩咐人去带葛氏。少许,葛氏一瘸一拐从外面走进来,颤巍巍地拜见了吕文正。何禹廷见到葛氏那狼狈丑陋的形容,不由一呆。他真的不敢相信,面前这衣衫褴褛、面目丑陋的老太婆,居然会是二十多年前那位妩媚妖娆、与自己曾经春风几度的美丽少妇!葛氏此时亦抬起头,直视着何禹廷的脸冷笑道:“驸马爷,别来无恙?”
何禹廷直直地盯着葛氏的脸,从她的脸上,他依稀寻觅到了当年那个美丽少妇的影子。他轻叹一声,“葛氏,真的是你?”
葛氏充满怨恨的眸子里散发出冷戾的光芒,她凄厉地笑道:“驸马爷飞黄腾达,大富大贵,还会记得我这个一文不名、人人唾弃的贱妇么?”
何禹廷强忍住怒气,“葛氏,我先不与你理论这些;你现在只告诉我,我的儿子成麟他现在哪里?”
这时,一名侍卫进来禀报道:“启禀大人,凌统领回来了!”
吕文正若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让他进来。”
须臾,凌云一身白衣,神色清冷地走了进来。他先向吕大人见了礼,又转过身来拜见何禹廷。何禹廷此时只觉心烦意乱;他一门心思只想从葛氏那里问出自己儿子的下落,又哪有心情去搭理凌云,跟他多说一句话。他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瞧凌云一下,只是敷衍性地摆了摆手,让他退到一边去。他又怎能体会到凌云此时是一份怎样的心情;他更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儿子,就站在他的面前!凌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退到一边,静观着事情的发展。满是落寞地望着何禹廷,他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感觉;在那一刻,他忽然困惑了:难道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所谓的生身父亲吗?自己身上流淌着的就是他的血吗?往事历历,在眼前如过电般闪现着;再望望眼前之人那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凌云忽然觉得他好陌生,距离自己又是那样的遥远……他心里已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油然升上心头。何禹廷此时却完全不能体会凌云那痛苦复杂的心情,只是继续逼问葛氏:“葛氏,我儿子到底在哪里,如果你说出来了,还可以将功赎罪,本侯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葛氏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惨笑道:“侯爷,你何必用这种威胁的口气?二十多年的非人折磨,我对这个冷漠的世间早就厌倦了,生死已不放在心上,我既然敢来此,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出去!”
何禹廷被她那决绝的话语给噎住了,一时竟然无言以对。葛氏又道:“侯爷,你儿子现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啊!其实方才我已经跟吕大人说过了,从二十年前我丢弃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杳无音讯了……”何禹廷脸色难看极了。他伤心,绝望,痛苦道:“老天,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我原本以为四年前便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了,谁想竟会是假的!“你既然让我知道这一切是假的;却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真正的儿子又在哪里?纵使我们这一辈人有错,但是孩子何辜?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灾难与不幸降临到他的头上?”
葛氏眼底弥漫上了一层雾气,苦笑道:“驸马爷,你终于承认自己错了,二十年哪,你的日子虽然过得悠闲舒适,但心里想来也不好受吧!”
何禹廷浓眉一挑,怒声道:“贱妇,你还有脸说!如果当初不是你丧心病狂,抱走了我的儿子,会成今天这个样子吗?你还我儿子命来!”
葛氏道:“驸马爷,你让我到哪里去挽回你儿子的命?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的命。”
何禹廷冷笑道:“你这条命又算什么,纵使你有十条命也抵不上我儿子的万分之一!”
葛氏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了起来,脸上满是疯狂的仇恨与绝望;她眼泪横流,凄厉地笑着,几近崩溃道:“何禹廷,怎么说你我也有过曾经,没想到我在你的眼里竟是这样一文不值;自始至终,你一直把我当成玩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失去了你的儿子,这是你的报应!你活该,你自作自受,哈哈哈……”何禹廷脖子上的青筋暴得老高,怒叱道:“贱妇!”
蓦地拔出宝剑,向葛氏头颅挥去!“咔!”
的一下,何禹廷下落的剑势已被一枚暗器击中,剑锋一偏,贴着葛氏的衣襟从她身边滑了过去。一旁的应传霖见状,不由脸色抖变,刷的扬起手中的长剑。何禹廷眉毛竖起,勃然大怒道:“是谁?”
只听有人冷笑一声,一条黑色的人影如清风扫落叶一般,从刑部大堂的房檐上轻飘飘跃了下来,落地无声。大堂上一阵骚乱,杨振等众侍卫皆是脸色一寒,齐刷刷地亮出了刀剑。凌云亦俊眸一闪,原本黯淡的眼神里立时绽露出凌厉的寒芒;可是当他看清面前黑衣人的面貌时,脸色倏地变了,凌厉的眸光亦变得晦暗不明。这半路杀出的黑衣人正是杜正海。杜正海面孔冷冰冰的,满脸杀气,一双阴冷的眸子如利剑般死死盯着何禹廷,咬牙切齿道:“二十年的恩怨,今天总算可以做个彻底了结了——何禹廷,你去死罢!”
话音中,袖子一扬,漫天星光,寒光闪闪直扑何禹廷。杜正海施的这式“山疑影动”,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的骇人招式。那些银针从他袖中发出,看似无意地随手一扬,却针针直奔何禹廷的要害部位,包括头部,颈部,胸部,出手之狠辣绝情,令人骇然失色。曾几何时,凌云亲眼见过杜正海施展同样的招式杀人,其威力与后果如何,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现在眼见杜正海突然出手,而何禹廷躲闪不及、命在旦夕,他已来不及多想什么,更来不及拔剑相迎;遂下意识地一式“分花拂柳”,左手猛地推了何禹廷一把。随之,他右手扬起剑柄,“云横秦岭”,“雪拥蓝关”,两式险招,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潇洒利落,巧极险极地挡住了那些几近何禹廷面前的银针。杜正海本来刺杀何禹廷已成功在望,不想半路上凌云却插了一杠子,坏了他的大事,不由怒上心头,自思道:“毕竟是官府的人,关键时候还是官官相卫,向着他们自己人啊!”
想到此,他不由一阵心冷神凄,冲着凌云喝道:“凌云,真没想到,紧要关头你还是向着何禹廷,看来我当初还是看错了你,杜某真是白交你这个朋友了!”
凌云一语不发,心痛使他那原本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何禹廷惊魂初定,回过神来,冲着吕文正喝道:“吕大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们刑部尚书府的人都是吃素的吗?还不立即上前,把这乱臣贼子给我拿下!”吕文正也缓过神来,吩咐道:“杨振,速速带人拿下刺客!”
杨振喏了一声,一声令下,立时刑部尚书府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侍卫手持刀剑,如潮水般涌了上去,把杜正海团团困在中央。应传霖亦上前一步,手中长剑一指道:“杜正海,现在你已是穷途末路,不要再做无谓地顽抗了,乖乖地束手就擒罢!”
杜正海剑眉倒竖,眸子猩红,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受杀不受辱,杜某就算是死也不会屈服的——来吧,今天你我就拼个鱼死网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