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巴掌声将我和黎昭都震傻了,我惊恐地看着他,惶然退后几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索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黎昭没拦我,只是一手捂着脸颊,愣愣地看着我,嗫嚅着低唤了一声“心肝”,那声音听起来挺茫然。我跑到门口,沉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黎昭追出来,将我抓回去。男人在震怒或是动情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超出理性的事情,而我现在的身份处境,是万万容不得这些事情发生的。脚步声迟迟没响起来,黎昭懊恼又迷茫的声音幽幽传来:“心肝,我……对不起,我一时情不自禁。”
我没回头,用力将大门拉开一条可以让我挤出去的缝,低声回道:“阿昭,对不起,心肝福薄,受不起龙恩。我是有夫之妇,请你自重。”
其实黎昭在话里话外,一直都想为我营造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氛围,他对我说话的时候,大部分都是自称“我”而不是“朕”,可他毕竟是皇帝,我不能还像从前那般大大咧咧地当他是好兄弟。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叫他“阿昭”了。狗蛋正在门口守着,见我出来,点头哈腰地迎上来,讨好道:“辛小姐怎么出来了?御膳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很快就能重新开宴。外头冷,要不您先进去等着?”
“不必了。”
我淡淡地打断,“劳烦念公公指个人给我,我要出宫。”
狗蛋脸上的笑容一僵,讪讪地说:“辛小姐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去请示皇上。”
四年过去了,宫门口的守卫早就换了不知道多少批,我如今没有东宫手令,不能随意进出皇宫。可是狗蛋去请示黎昭,多半又要生出波折。我烦躁得不行,低着头慢慢往外走。乾安宫很大,我以前很少会进皇帝的寝宫,对这里的格局不太熟,又不敢走远,怕迷路。正月底的天气,冷风如刀,冰寒刺骨。早梅疏疏落落地开了几枝,冷香幽幽,落在我眼里,越发觉得浑身发冷,牙关都要颤了。很快,狗蛋出来了,满脸堆笑地对我说:“皇上念及辛小姐离家日久,特命奴才亲自护送辛小姐回府,辛小姐稍等片刻,奴才已经吩咐底下传轿了。”
“不必了,走走吧!”
我低声一叹,“算是故地重游吧!”
狗蛋的脸色僵了僵,点头哈腰地应“好”,微微躬着身子跟着我。一路走出乾安宫,觉得身上越发冷了,我没穿大氅斗篷一类的厚衣服,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狗蛋见了,立即让人去取手炉披风,很快就送来了。“听说辛夫人刚刚诞下一对龙凤胎不久,您当姐姐了呢!恭喜,恭喜!”
狗蛋笑意盎然。听他说起付蓉,我心里一暖,回笑道:“是呢,六十六叔居然当爹了,看他那副样子,自己都像个孩子,这下好,六十六婶要头大了。”
“辛小姐,您瞧瞧,这可就是您的不是了。”
狗蛋嘴一撇,满满的不乐意。我好笑地瞥他一眼:“我如何不是了?”
“奴才向您道喜,您怎么着也该打发个喜钱吧?”
狗蛋气哼哼地说,“奴才记得,您出手可大方了!”
这家伙!敲我竹杠呢!我低低地笑,摇了摇头:“你如今是大内总管,要什么没有?还会在乎那几个钱?如今我不比从前了,狗蛋,你这话可是拿我开涮了。”
狗蛋绷着脸,瘪着嘴不理我。我想了想,褪下手腕上的墨玉镯子,递了过去:“喏,现如今我身上也就这么一件值钱的物事了。”
狗蛋一见那墨玉镯子,顿时脸色一白,两腿一弯,扎扎实实地跪了,摆着手拒绝:“辛小姐别吓唬奴才,奴才胆儿小,不经吓!这镯子是皇上送您的生辰礼物,奴才慢说是收下,就是碰一碰,都会折寿啊!”
我拉起狗蛋,将镯子放在他手心里,温声道:“那时皇上年少,不知道这镯子的贵重,轻易送了人。也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不知轻重地就接了,狗蛋,劳烦你将这镯子还给皇上,就说心肝福薄,配不上这般深厚的皇恩。”
狗蛋一连往外推,那脸色白得都快赶上早开的梅花了。“辛小姐这不是害奴才么?奴才自问服侍您老人家细心周到,恭敬有加,您何苦难为奴才呢?”
狗蛋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求饶,“辛小姐开恩呐!”
我好气又好笑,这镯子倒成了烫手山芋了!只是既然这是黎昭给的信物,我是必然要还给他的。说话间,假山的暗影里突然转出两个人,欣贵妃扶着落霞的手,沉着脸威仪满满地说道:“念公公如今也学起私相授受那一套了么?亏你还是打小儿跟着皇上的!”
这话说得挺重,狗蛋皱了皱眉,眼含怒气,语气十分压抑:“奴才给欣贵妃请安,娘娘许是看岔了,奴才奉皇上旨意送辛小姐出宫,并无私相授受之举。”
“是么?”
欣贵妃冷着脸走近几步,绕着我转了一圈,狗蛋连忙跟近一步,小心翼翼地防备着,一副豁出命去的保护姿态。欣贵妃冷笑着横了狗蛋一眼,骄矜地斥道:“放肆!”
我暗暗好笑,狗蛋虽然是奴才,可毕竟是大内总管,跟了黎昭十几年的,欣贵妃给他脸色,无异于树敌。正低笑着,冷不防一只戴着长长护甲的手伸了过来,劈手夺过我手里的墨玉镯子,护甲的尖刻意在我手背上一刮,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倏地涌出来了。“这是什么?”
欣贵妃冷笑,“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我叹口气,郁闷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悲催地想着,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狗蛋见欣贵妃抢走了镯子,脸色蓦地变得十分精彩,幸灾乐祸地说:“贵妃娘娘,这玩意儿可轻易动不得,还望娘娘惜福。”
欣贵妃顿时恼了,涨红了脸怒声质问:“狗奴才!你是咒本宫折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