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顿时怒了,后槽牙磨得“咯吱”“咯吱”作响,阴森森道:“心肝,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硬汉子!”
我是惯常在茶馆子里胡混的,才子佳人的书听了不少,坊间流传的少儿不宜的话本子也没少看,阮郎归口中的“硬汉子”是什么意思,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脸顿时热辣起来,心跳漏了一拍,羞得恨不得将脑袋揪下来扒个坑埋了。大爷的,这样露骨的话,光天化日之下,他怎么说得出口!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贱人!阮郎归见我低着头,坏心眼地往我脖子里吹了一口气。我顿时如被雷劈,激灵灵打个寒战,浑身都哆嗦了。阮郎归放声大笑,调侃道:“真是个敏感的小东西!”
我羞愤欲死,狠狠地踩了阮郎归一脚,趁他松开我捂脚的当儿,抱着安然就闷头冲了出去。身后,阮郎归的笑声无比邪恶嚣张,带着满满的戏谑,直勾勾地往我耳朵眼里钻。冷静了好大一会子,我才敢去看秋水。她正躺在床上,长天将她的一条腿架在自己腿上,小心地给她按摩揉捏。见我来,长天咧嘴笑笑,一脸愁苦地说:“秋水这几日腿抽筋抽得厉害,大夫交代多喝些骨头汤,也不知能不能缓解些。”
秋水摸了摸肚子,苦笑道:“这娃儿特别能闹腾,这都快四个月了,居然还不安生,闹得我白日里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夜间却整夜整夜睡不着,等他出来了,我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他们夫妻虽然都是板着苦瓜脸,可眼角眉梢还是有掩藏不住的幸福意味。脑中不自觉地浮起阮郎归的脸,还有他对我说“心肝,我们成亲吧”时候的认真与期待,我再次兴起了成亲的念头。再次回到平川之后,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配合着阮郎归刺激我。看花吧,多半都是并蒂花,看鸟吧,多半都是成双成对的,就连看到的苍蝇都是两只叠在一起飞的。“小姐的脸怎么那样红?”
秋水狐疑地问,“可是天气太热,中了暑气?”
我一阵闪神,等到长天担忧地叫了我两声,我才回过神来,讪讪道:“是有些热,那个……我来瞧瞧你,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我落荒而逃,出了房门,倚着墙壁捧着双颊,感受到脸颊上热辣辣的温度,忍不住狠狠“呸”了自己一口。神呐!我居然在想男人啊!阮郎归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像幽灵似的,声音幽幽暗暗:“你干嘛去了?那小崽子呢?丢哪儿了?”
我这才发觉,我居然将安然丢在秋水屋里忘了带出来!不由得越发鄙视自己了,想男人想得忘乎所以,连孩子都弄丢了!“脸这样红,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阮郎归探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自言自语,“额头挺正常呀!怎么好端端的脸色这样红?”
我愤愤然瞪阮郎归一眼,那厮一脸关切地看着我,漆黑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在夕阳浅淡的余晖下熠熠生辉。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依稀从他眼里看到了不怀好意。我恼羞成怒,重重地一脚踹过去,夺路而逃。“混蛋!无赖!泼妇!”
阮郎归扯着嗓子大声骂,捂着小腿直“哎哟”。上了楼,我心里仍旧扑通扑通直打鼓。今天真是邪了门了,居然一门心思想成亲,再这样下去,怕是等不到阮郎归向我求婚,我十有八九会主动向他逼婚。如今同一屋檐下,一天无数次地见面,阮郎归无处不在,对我的影响力简直大到了骨子里。每天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他在我床前,或站或坐,一点儿也不介意我蓬头垢面,睡得满脸褶子。一天三顿饭都是跟阮郎归在一起吃,他根本不顾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只要是他觉得好,就一股脑儿往我碗里塞,用威胁的眼神逼迫我全部吃光光。抱着安然散个步,阮郎归也要来插上一脚,哄着安然叫他爹。那没良心的小东西跟阮郎归相处了几天,居然也开始黏他了,一口一个“爹”叫得无比顺溜。晚上入睡前,阮郎归必然要到我房里报道,什么也不说,就那么柔情似水地盯着我看,好几次我都冲到妆台前照镜子,怀疑是不是我脸上开了一朵金灿灿的菊花。渐渐的,我越发习惯阮郎归了,跟他相处就像吃饭睡觉一样,无比自然。我想,如果余生一直这样过下去,那也未尝不是幸事一桩。时间过得很快,八月一晃就过去了,九月间,天渐渐凉了下来,几场秋雨落下,院子里的红灯笼红绸子的颜色便黯淡了下去。阮郎归再没说过要跟我成亲的话,只是那些鲜艳的红但凡黯淡下去,他便及时换上新的,而后用既委屈又别扭的眼神审视我,无声地哀怨。我哭笑不得,早就打定了主意,他再对我说成亲的时候就答应嫁给他,可数月时光转瞬即过,眼瞅着近年下了,阮郎归却再也没提过成亲之事。冬月十七,我十九岁生辰。早晨醒来的时候,阮郎归没有出现在我床前,我既诧异又失落,突然觉得十分委屈难受。怔了好一会子,才落寞地穿衣起身,闷闷不乐地推开了房门。门一开,我就见到一条人影直挺挺地竖在门口,脚下悬空,脖子以上全被门框遮住了。我吓了一大跳,跳着脚退后一步,定了定神,扯着嗓子开骂:“阮渣渣你个混蛋!要上吊去你屋吊去,一大清早的,挂在我门口算什么?”
阮郎归轻轻巧巧地一跃而下,抬手抹了抹额头,皱眉不悦道:“咋咋呼呼什么呀?一大清早的,就咒我上吊,心肝,你可真行!”
他抬手擦汗,我才见到他两手鲜红,手指上还粘了好几块像是浆糊的东西。我皱眉问道:“又折腾什么幺蛾子呢?”
阮郎归没好气地横我一眼,两眼朝上,努了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