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怯,对上白术的阴寒锐利的眼神,心里却凭空生出一股怒气,瞬间冲散了怯意,我冷冷地看着他,嗤声道:“无关喜欢讨厌,只是保护自己不被轻薄罢了。夫子学富五车,难道没听过‘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
白术死死地盯着我,许久,长出一口气,黯然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夫子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多看看书,侍弄侍弄花草,也好修身养性,这些杂七杂八的,徒惹忧思,还是少想为妙。”
我是真恼了,没给白术留面子。身世悲惨如何?又不是我造成的!命运不公如何?又不是我主宰的!白术所遭遇的一切,关我什么事?真要是感念我当初的无心之言给他带来了希望,那就来点实际的啊!以身相许算什么?恩将仇报吗?白术默默地看着我,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他站了片刻,轻叹一声,丢下一句“抱歉”,黯然转身离去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别说,白术这人温柔的时候跟洗澡水似的,暖洋洋的很舒服,可一旦惹怒了他,那就跟沸腾的辣椒水似的,不但呛人,还要命。这人太危险!我要想办法弄走他!睡了个午觉起来,神清气爽。我蹦跶着去找太爷爷,想把请求皇上为六十六叔和付蓉赐婚的计划告诉他,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不料,居然有人比我先到一步!白术那厮正在陪着太爷爷练字,一人一张书桌,在抄写《兰亭集序》。我瞥了一眼,暗暗纳闷,白术这样有学问的人,怎么会用狂草抄写《兰亭集序》,不是该用行书么?我没吭声,站在太爷爷身边研了会子墨,研得手都酸了,他俩才停了笔。太爷爷缓步走到白术那儿,拿起宣纸,眯着眼睛看了许久,边看边点头,不住口地赞道:“好!好字!我老头子活了快一百岁了,还从没见过有人用狂草写《兰亭集序》。子墨这一笔狂草,笔势连绵回绕,字形变化繁多,当世出其右者,寥寥三五之数矣!”
这么高的评价?我有些不屑,瞥了一眼,只见满眼歪七扭八的线条,跟虫子似的,暗暗撇了撇嘴,真心理解不了他们的审美观。太爷爷突然冲我笑了笑,问道:“心肝,你来看,子墨这一幅字写得如何?”
“是谁子墨啊?”
我不接话,笑嘻嘻地提问。白术脸色一变,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子墨必然是白术的字,挺书卷气的,不太符合他武人的身份。太爷爷皱了皱眉,看看白术,再看看我,没吭声。我拉着太爷爷坐下,托着下巴陪着太爷爷说了会子话,白术静静地听,我也没多理会他。大约是白术受不了我的无视,闷闷地告辞,他走了之后,我才将来意说与太爷爷听,太爷爷眯着眼睛想了片刻,道:“也好,就这么办吧!先前的数次封赏,我都借故推拒了,皇上心中必生不满。这一次请求皇上赐婚,既圆了皇上的面子,也不至于将咱们家牵连到朝廷中去,挺好,挺好!”
有了太爷爷的允准,我心里越发安定了。太爷爷笑着夸我几句,突然问道:“我瞧着,你与子墨最近关系好像挺紧张啊!”
“哪有!”
我笑笑,否认了。我并不想在太爷爷面前提及白术,毕竟太爷爷对白术是很有好感的。太爷爷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子墨这孩子啊,抛开文才武功不说,人品忠厚老实,是个好孩子。”
……不是说商人的眼睛最犀利么?为什么太爷爷会认为白术忠厚老实?他都快一百岁了,居然被一个二十岁的重孙辈的人糊弄了!我突然为辛家商业上的对手悲哀,他们究竟是败给了一个怎么样的人啊!从太爷爷房里出来,又下起了雪,我独自撑着伞,优哉游哉地慢慢走着。我喜欢雪,洁白无瑕,能遮住世间所有的污秽。虽则那些污秽还是存在的,可毕竟放眼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然而,我还是在满眼的美好中看到了一丝很扎眼的不美好。阮郎归撑着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安安静静地站在大院子的花圃前。我脑中蓦地浮起一个成语:守株待兔。我当机立断,扭头就走。“心肝!”
阮郎归的声音被风雪吹散,千丝万缕地蔓延过来,激得我冷不丁打个寒战,鸡皮疙瘩蹭的一下冒出来了。我拔腿就跑,风雪太大,一跑起来,伞就撑不住了,我索性丢掉伞,双手提着裙子下摆,跟中了箭的兔子似的,踉踉跄跄地在没过脚踝的雪中蹒跚前行。“你跑什么?”
阮郎归快步追过来,好在他顾及着那一只“瘸了”的右脚,一时没能追上我。我跑得呼呼直喘,却不敢停下来,生怕被他逮到之后,又要被占便宜。跑出去老远,我实在是累得慌,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回头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阮郎归那厮居然将伞撑开,倒着放在雪地上,他左脚踩在伞柄上,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整个人随着伞一路向前滑行,在我目瞪口呆的当儿,他已经到了我面前。阮郎归一个帅气地纵身,左脚稳稳落地,支撑起整个身体的重量,右脚随后落下,反手一抄,将伞提了起来,震了两下,抖落积雪,撑在我头上。“好厉害!”
我深深地吐一口气,不得不说,这一手功夫着实震到我了。阮郎归咧嘴一笑:“想学么?”
“想!”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话音刚落,瞧见他那不怀好意的笑,连忙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不想!一点儿也不想!”
阮郎归逼进一步,微微向前倾身,形成一种压迫的姿势:“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越发多了,下意识伸出左手抵在他胸膛上,右手拔下一只金簪捏在手里,色厉内荏地叫道:“那个啥,离我远点啊!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