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鲜卑人越过长城南下,建立了北朝诸国,可不管是燕、魏、周、齐,这些皇宫的膳房中,总是不缺观音婢这一族的身影。而观音婢的父亲早年间也是前隋皇宫里的大厨。虽说后来因为那前隋的文帝尚节俭而离开了皇宫,但好歹也是曾经当过御厨的人,那气度自然不是常人能比得上的。至于胡文么,他父母走得早,若不是观音婢的阿爷可怜他收了他当学徒,恐怕他现在莫说是当个破落户了,怕是早就已经在奈何桥上吃汤水了。“老,老泰山的恩情,我一直都记在心上的。”
胡文的嘴巴上下磕巴了两下,小声嗫嚅道。“记?”
观音婢一瞪眼,“光在心里头想着定个屁用?你知不知道昨日长安的米又涨价了?”
“啊这!”
同样的回答,胡文的反应却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毕竟他是开食铺的,最是离不开各种柴米油盐。只见方才还唯唯诺诺的胡文此刻竟直接跳了起来大声道:“三日前不是才涨过一次么?怎么还涨?”
说来也是奇怪,方才胡文可以说是被他的发妻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连他早年间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可眼下胡文发起火来了之后,观音婢的声音却反而小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可是长安啊!莫说是我等这些好歹算是有那么个门面的正经生意人了,就是那些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儿进了长安城那可都要被刮下一层油水来!我早就说了回陇西去,可你就是不听!”
观音婢的这一番话倒是令胡文仿佛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愣在了原地。他怔怔地站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喃喃低语道:“这,这店铺可是师父他老人家整个后半辈子的心血啊。”
听见自己的丈夫提及自己早已故去多年的父亲,观音婢的鼻子忍不住一酸。就在夫妇二人打算抱头痛哭一番的时候,一个苍老却平稳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此处可是打烊了?”
胡文与观音婢俱是一惊,夫妻二人同时回头看去,却发现一个穿着打扮像是管家模样的老翁站在了门口。或许是太久都没有客人来了,胡文与观音婢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老翁方才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嗐,哪里的话,客官快往里头请!”
夫妇二人喜出望外,赶紧上前招呼这老翁进店来坐。谁料,这老翁见状却不急着进门,而是转过身去,对着门框弯腰行了一礼。这是进门拜门框这是哪里的风俗啊?胡文与观音婢互相望了一眼。就在这时,这“拜门框”的老翁忽然弓着身就转了过来,面对着大门口向后退了两步道:“阿郎。”
“哎呦!”
胡文忙拍了拍脑门。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天地下哪有撇下主人家自己来进食铺吃东西的管家?胡文一边感叹岁月不饶人一边赶紧跑去招呼这管家的主人。“老兄可是陇西人?”
一个新来的声音响起。“啊是是……小老儿正是陇西人。”
虽然是在回话,但考虑到此人既然是带着管家来的,那这人便不大可能是寻常百姓。如此一来,胡文也不过贸然抬头看人家,只好接着回话的的功夫悄悄地将两只眼睛从脚往上一点一点看去。精致厚实的皮靴,系挂在衣带上的碧玉,别在腰间的短刀,乌金的吞口,这握柄处还包着一层胡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了。这些好东西,我老胡还真没怎么见过啊。终于,胡文的眼睛对上了那人的双眸。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胡文觉得若不是此人看起来应当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单凭这双眼睛,胡文还真觉得此人是城中那家高门大户的年轻贵公子呢!“这位……贵客。”
胡文看着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有些拘谨地说道。毕竟这里可是长安城,天子脚下,若是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那可真就是大大的不妙了。不过令胡文松了一口气的是,这个中年人虽然自带一股隐隐的威压,但万幸说起话来倒还是挺和颜悦色的。“敢问老兄,此间店铺可有‘老羊水馍’卖?““‘老羊水馍’?”
胡文一听见这四个字,原本因为常年的劳累与担忧而变得昏暗浑浊的双眸顿时闪出了明亮的光来。只见他那张与实际年龄并不太相符合的皱纹密布的脸上忽然如同水波涟漪一般层层舒展荡漾开来,连带着语调都变得上扬了起来。“客人也是陇西人士么?”
胡文脸上流露出了少见的兴奋,看样子,该是有日子没见老乡了,甚至在他的激动之下,连多年未曾用过的陇西乡音也跟着加重了几分。如此行为倒是引起了这个中年客人的兴趣,只听他道:“敢问店家老兄如何称呼啊?”
一听贵客如此说,胡文赶紧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小老儿贱姓胡,单名一个文字,便是‘但求文饱’的‘文’字。”
“原来是胡老兄啊,失敬失敬。”
中年贵客笑着拱了拱手,吓得胡文连连摆手道:“哎呀‘’我不过是一混吃等死的糟老头子罢了,如何担待得起这‘失敬’二字。”
“哎呀!”
胡文忽然大吼一声,自己打断了自己的话。只见胡文拍着自己的脑门道:“真是老糊涂了,竟忘了问贵客高姓大名了。”
“胡老兄唤我李二便好。”
中年人微笑着说道。“李二”胡文的笑容顿时变得无比怪异。这主仆二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那等俗气之人,怎么这做主人的名字听起来却是这等俗气?是了人家是甚身份,又怎会与你这区区一个荒店的店家这般攀谈?定是胡乱起了个名字来搪塞与你罢了。正当胡文愣着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却听这位自称是李二的客人开口道:“方才听闻胡兄所言,此间店铺莫非是许久不曾见到有陇西来的客人了?”
一听这话,胡文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整张脸都跟着耷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