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八年六月,魏汉元帅曹操上表清河王刘和,以定陶战后,国中四州休养一载,三军征罢,积蓄已足,而关西疲敝,朝野失心,正当继续征伐,克成帝基。朝中各将皆附名请命,清河王许之。 而后曹操屯军临淄,果然兴兵徐州。 荡寇将军曹仁、骑都尉曹洪过琅琊而围郯县;幽州刺史夏侯渊、张郃出鲁国而围彭城;安武大将军、并州刺史审配与平原太守于禁率步骑二万人越过济水,直取下邳。 自四月时,朝廷已按朝议,将徐州四郡皆交予孙策。孙策虽喜,但也知这是祸水东引之举,故而把徐州之事交予周瑜时,他也叮嘱道:“曹军此岁必然兴兵,不是徐州,便是兖州。公瑾入徐之后,当早做准备。”
于是曹军发兵之前,周瑜广迁郡民至广陵、九江二郡,又在下邳、彭城等要害之地,多积粮秣,修缮城池,并拓宽泗水、淩水等河道。等曹军发兵而来,周瑜即刻收兵于泗水沿岸要地,而后又向豫州张既所部求援,如此布置之下,果然卓有成效。曹军数万大军,只攻破东海一郡后,便止步于彭城、下邳两城之下,难以寸进。 但这只是暂时情形,后续的曹军正源源不断地赶到战场,奋武大将军沮授已率三万步骑赶至彭城,随后在泗水下游筑堤,恰逢大雨绵延,秋潮涨起,彭城很快淹成一片泽国,城内守军极苦,若非曹军缺乏水师,恐怕已然破城。 而建武大将军曹操仍在调兵,根据兖州得来的情报,九武将军中除去夏侯惇与鲍信镇守幽州与河内之外,田丰、袁尚、淳于琼、刘若(替代刘和的新任兴武大将军)等高层将领,都在向临淄集结,预计东人此次动兵的规模,恐怕最后会达到二十万众。 消息传到关西,刘备当即传令张既,令他配合周瑜,务必保住下邳、彭城两个要害据点,自己则调动重建诸军,陆续向河内、雒阳开进,显然是打定了心思,将以主力再次压上,即使不胜,也务必要使曹军退兵。随着双方的不断增兵,战事也随之不断升级,眼见段煨部已率先赶到临睢,而魏汉重兵环伺,大战一触即发。 而于此同时,陈冲也在关中征调部队。其中主要是皇甫郦的陇上凉军、董越的羽林军、以及张飞的弘农潼关军,合约有五万众。在集结完成后,陈冲将亲率大军东出。其实按理来说,也应当带上三河军,但考虑到关羽的三河军新建未久,训练尚短,也没有见过血气,故而陈冲不准备调用,而是让关羽留守关中,旨在观望蜀中的动向,并维持朝中稳定。 由于军情火急,人事变动也极多,故而司隶府内一片繁忙景象,很多吏员忙得脚不沾地,头脑发昏,以至于孔明携全家抵达长安时,竟在门口被堵了小半个时辰。大约在午膳时间,人少了些,他们才得空拜见。 陈冲见孔明进来,不禁十分惊喜,玩笑道:“啊,孔明,你来得不是时候啊!新婚燕尔,就来随我参军,天下人知晓后,怕要说我不近人情。”
孔明笑着答说:“老师原来还有人情吗?我还以为早是圣贤了。”
两人闲聊了一会,又说了些荆州时的奇闻轶事。孔明本不出名,但完婚之后,岳丈黄承彦颇为之宣扬,说他拜入龙首门下得其真传,江汉名士闻之,便纷纭求见,只是交谈之间,多是投石问路,先问陈冲待楚士如何,又问孔明身居何职?诸葛亮哭笑不得,只得在门口挂上木牌,写上“龙门请觅他处”,这才得以解脱。 他对陈冲说:“荆州的名士隐士虽多,但真淡泊名利的却是少数,不胜其扰,不得不早归啊。”
陈冲闻言一笑,正要给他安排些杂务,不料诸葛亮又说:“不过学生这次回来,还多带了一人,这人说想见老师一面,我推辞不掉,还望老师见谅。”
陈冲听了颇为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位奇人?”
孔明答说:“您应当认识啊,欲求一见的,便是阳翟的德操公。”
陈冲这才醒悟,原来是水镜远来! 司马德操名司马徽,字德操,原本世居在颍川阳翟。此人少即知名,博古通今,而无意仕途,当地郡府几次征召,他皆不应命。董卓篡权后,中原大乱,他便迁到襄阳隐居,因他为人清高拔俗,学识广博,南阳人刘廙、襄阳人向朗、益州涪人尹默、李仁都来他门下求学,时人一直以为他与南阳大儒宋忠闻名,襄阳隐士庞德公也盛赞其为“水镜”。 后来,刘表听闻了他的名声,便亲自来府上拜访他,与他讨论天下大势,谁知德操竟谔谔而已,这让刘表大为失望,回去就说:“世间人说妄语,这不过是一个小书生,才智与常人也没什么区别。”
结果未久又传出言论,说司马德操深知刘表心胸狭隘,一定会谋害谏者,故而即使刘表亲自前来,也只是装傻充楞。刘表这才知晓失策,自此也不敢再上前拜访。 自此,司马德操更是名动江汉,远播河北,都说是一个志尚夷简、澹于荣利的天下奇人。到如今,他连学生也不再招收,而是与庞德公同隐于鹿门山间,采桑牧猪,几与农人无异。 说起来,陈冲在此前,也曾与司马德操相识。那还是刚游学的时候,陈寔与司马德操有旧交,便推荐陈冲先去他门中游历。到的时候,司马德操正与几名朋友一起饮酒,他们都是些不出仕的隐士,不过露髻披服,箕坐席上,敞怀豪饮,看见陈冲后,身子不动,只拱手而已。 陈冲当时脱了鞋,坐在下首方。上首坐的就是司马德操,他一面逗着在身边四走的鸡鸭,一面对好友们大谈古时许由、巢父、伯夷、叔齐的隐逸之道,时不时又批判段颎等人的处事主张,便是讲经,也不过是多说孔子游于陈蔡之间的窘事。 陈冲听他们一直谈论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半天也插不进嘴。脸上却还要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心中不免渐渐有些厌烦了。又过了一会,仍没有人向陈冲交谈,陈冲也找不到和他们的共同话题,终于忍不住,在抬杯饮酒的时候问道:“北疆混乱,鲜卑猖獗,朝廷饱受侵扰,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结果德操缓缓饮酒毕,轻放酒盏,这才对陈冲缓缓答说:“庭坚问的是天下大事,我却是乡野下人,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什么可说的呢?”
德操口中说着乡野下人,但当时他坐在上首,居高临下俯视陈冲,让陈冲倍感讽刺。此后陈冲扬名,数次返回故乡,也不再与司马德操相见,不料对方今日竟主动求见,这是陈冲万万没有意想到的。 时隔近二十年再见,陈冲再见到司马德操,惊讶地发现,此时的司马德操已六十多岁,但除去皱纹多了些外,竟几乎没有变化。而陈冲自己,倒是鬓角化霜,显得颇为沧桑,以至于司马德操见面便笑说:“龙首操劳,一眼可知啊!”
陈冲也早没了傲气,对当年之事也不再计较,拔下一根白发,笑着说道:“白发,也是蒜发,蒜者,算也,这说明我算多谋深,所以才能战则必取。”
司马德操笑了起来,而后他又听陈冲问道:“德操公此来,是有事要赐教吗?”
司马德操缓缓摇首,他拍手从仆役中接过一个长形的漆盒,对陈冲说:“我此来,是来给龙首送一样东西的。”
他将漆盒递给陈冲后,又缓缓说道:“这是令祖太丘公还在世时,托付给我的,让我在合适的时机再交还给龙首。”
听闻是陈寔留下的遗物,陈冲吃了一惊,打开漆盒后,发现里面的事物还用长布包着,再细细解开,才发现,原来是一把三尺有余的漆黑直刀,刀鞘简朴,但两面都书写着朱色的小篆,分别是“其刃不摧”、“其心不易”。 再拔出刀锋,漆黑的刀身上反衬出刀刃上雪白的寒气,周遭的人见了,都不免惊呼神物。 陈冲入手冰凉,看着刀背上的太丘两字,心意也变得格外宁静。他问司马德操说:“家祖何时交给您的?又为何给我?”
司马德操说:“太丘公常对我说,龙首刚极易折,常常存人忘己,恐日后遇祸之后,容易一蹶不振,故而将此刀给我,说一旦龙首遇祸,希望能以此刀自省,振奋人心。”
陈冲收刀入鞘,一时五味杂陈,也不知如何表述,只能转开话题说:“不意德操公这样的隐士,也还在意时局的变化。”
水镜先生闻而大笑,继而又再三嗟叹,他说道:“龙首应该记得,我说过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人心总还是分明的。龙首这些年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怎能不知谁是正道呢?天下一统,也是人人都想见到的。”
陈冲非常感动,想留他在太学中教书,司马德操推脱了,他说:“老朽之人,赶一趟路都觉得劳累,哪还能以身作则呢?只盼龙首无负太丘公的嘱托。”
陈冲又派人为他牵来车马,打算护送他回去,也被推脱了,他只竹杖芒鞋,一人一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归去了。 由此,陈冲对司马德操大为改观,他对孔明说:“大概,这就是天生的隐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