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门紧闭，里面的人没有出来的迹象。
在外面等候的众人面面相觑，吵了一路的妇人踢了一脚轿子面前的小丫头。
她眼中含泪，抬起稚嫩的小手撩开轿帘一角，轻轻扯了扯那一截红色的裙角。
“……姐姐，该下轿了。”
轿内依旧没有反应，被扯着裙子的人稳如泰山。
“……”
轿内。
唐灵言正在将手上的结重新打成活结，不然若是一会儿下了水，手忙脚乱会浪费很多时间。
谢三身上的衣服繁杂且厚重，沾了水会成为巨大的负担，就算会游泳也不一定能安然脱险。
外面的吃瓜群众已经开始起哄凑热闹，嘀嘀咕咕地催促他下轿了。
“新娘子是不是害羞了？”
“是啊是啊，姐姐别害羞，莫误了时辰~”
“谢大小姐乃谢将军的掌上明珠，河神一定会爱屋及乌，庇佑大家的。”
……
忽略掉那些听起来阴阳怪气的垃圾话，唐灵言竖耳倾听，耳尖的听到了谢将军这个称呼。
原来谢家是武将世家，或许还是什么开国元老。
外面的妇人等急了，一双粗糙的大手伸了进来，钳子一样捏住了他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他扯出了轿子。
然而在宽大的衣袍遮挡下，外人却看不到她粗暴的动作，只惊叹于新娘纤细的身形。
唐灵言半靠着老妇人才站稳了身子，在红盖头下，只能看到地面铺着华丽的红地毯。
他注意到自己左手边还站着个盛装的孩子。
应该就是她刚才在扯自己的裙角。
此刻半大的孩子拧着手站在一旁，像是鼓起勇气一般，偷偷抓住了她的一截袖子，将一小块糕点塞进了他的掌心。
唐灵言被捆住的双手微微合起，紧紧捏住了那块小小的糕点。
然而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都引发了一旁妇人的警觉。
她掐着他的手用了十足的劲儿，像是要将他的整条手臂扭断。
唐灵言吃痛，微微弯腰，小声对着妇人说：
“你轻一点，我不跑。”
妇人手上的动作这才松了一些，只是依旧没有放开。
看似扶着，其实那三分力道足以抓住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少爷。
她用及小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少爷能想通，是最好的。去了那边，河神会待你好的。”
听到这个“少爷”二字，他忍不住问出了一个缠绕他心头很久的问题：“河神……不介意我是男人？”
且不说谢作漪是不是自愿，偷梁换柱欺瞒心头神明，不怕遭报应？
妇人拍了拍他的手臂，想得倒是很开：“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那年风调雨顺，河神很是满意。”
唐灵言：“……？？？”
听这话，这还不是头一回，怎么河神的新娘难道是年抛的吗？
妇人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拖着他往河边走。
双脚被捆着，他迈不开步子，半挪半被拖地走到河边。
空气逐渐湿润起来，红毯也走到了尽头。
有人在他耳边高呼：“行庙见礼，奏乐。”
唐灵言还没反应过来，膝盖窝就被人狠狠地顶了一下，他扑通一声跪下来。
而他的对面，放着一个泥人，雕刻得十分精细，是翩翩君子模样。
那泥人栩栩如生，细看之下，眉眼清晰可见。
好眼熟，他再想看，却被晃动的红盖头挡住了视线。
婚礼的整个过程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牵线人偶，随他们摆布。
礼成，他被人搀扶起来，手里被塞进一团红绸，而红绸的另一端连着那个泥人。
虽然没有经历过古时候的婚礼，可是唐灵言也知晓，婚礼上应该是有亲属高堂的。
然而谢三的婚礼之上，只有一群吃瓜群众和一帮“匪徒”。
竟然是一个亲人也无。
……
妇人带着他来到河畔，而那个泥人被人恭恭敬敬的抱着走了一路。
忽然，狂风骤起，新娘的红盖头被风吹去，那张漂亮的脸蛋儿便暴露在了众人的目光之下。
“嘶——”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早就听闻谢家大小姐好颜色，没想到竟是这般天人之姿！
天人唐灵言迎风抬起头，额前刻意留下的碎发凌乱地飞舞着。
距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小童，手里捧着龙凤花烛，正弯腰将蜡烛放进河岸边的小船里。
然而那阵妖风来势汹汹，除了吹走他的盖头之外，还吹灭了那对龙凤呈祥的蜡烛。
“时莳，因何起风？”
时莳此刻正坐在船上等着唐灵言，闻声望去，眼神微变，声音肃穆：“有妖气！”
唐灵言迎风而立，衣袂翻飞，他微微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的光景。
这是一条渺渺无边的大河，放眼望去不见对岸。
此刻天色较暗，灰暗的水面与遥远的天际相连，像是一个无底深渊。
那条婚礼用的小船在河岸边颠簸着，随时都可能被浪打翻，看起来脆弱极了。
即使船上点缀着龙凤，挂着红绸，依旧无法掩盖那血淋淋的事实。
然而这样诡异的情况之下，周围的人，目光之中，却都是欣喜和祝福……
真是一群疯子。
此刻他终于了解了那句“众人皆醉我独醒”所表达的无奈心境。
“阿姊！！！！”
一声痛呼，在那么多嬉笑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唐灵言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就看见一个妇人拨开人群冲过来，却在即将靠近他的时候被一群家仆拦住。
来人发丝有些散乱，一双浑浊的眼睛猩红，泪如泉涌，她一声声哭喊着，直到声音嘶哑。
唐灵言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微微弯下身去看狼狈不堪的妇人，不解地问道：“您这声“阿姊”可是在唤我？”
妇人在泪眼朦胧中抬起头，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僵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在了喉咙里。
“三郎……？”
她嘴巴剧烈抖动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了喉咙，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一脸漠然的男子。
“三郎……”
迷惘过后，她哭嚎了一声，大声喊道：“阿芸，是谢家对不起你……”
唐灵言：……
呵。
妇人被人带走的时候，只剩下了无力和眼泪，再没有挣扎着回头一下。
“这是谁？”
时莳：“谢家二小姐，谢华韵。”
书中只说此人心思单纯，十分护短，对那个善良的阿姊更是百般保护。
等谢芸出嫁之后，便独自一人游山玩水去了，再没有回来过。
唐灵言看着妇人远去的背影，心尖像是被轻轻扎了一下，随即酸涩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最后化成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
那是谢三的眼泪？
谢三明明不在，唐灵言却仿佛能与他共情一般，对着女子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
从今后，世上再无谢作漪，一切前尘今日断。
唐灵言目送着她离去，末了，他转过身子，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
这场闹剧最终是在这喜悦的池子里落下了一颗与众不同的石子，周围的情绪终于有了波动。
然而却不是对唐灵言的同情，相反地，他们共同唾弃着共同的敌人：
“河神成婚也敢来闹，这什么人？”
“能嫁给河神，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人怎么还闹上了？”
“耽误了吉时，要她好看！”
……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看啊，新娘笑了！！！”
吵吵嚷嚷的人群往新娘的方向望去，一瞬间都被这个笑容震撼。
…甚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唐灵言收起讥讽的笑意，垂下眼眸，蹬开了脚腕上的绳索，自顾自往小船走去。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后续了。
“吉时已到，新娘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