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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坞城旧事(7)(1 / 1)

苏万花为他们晓以大义,几乎是被口诛笔伐当天扔出了坞城。

坞城是往西浩瀚的荒原上难得的水源地,只是毗邻吐蕃又资源贫瘠,商队往往绕行往北面的伊州去。苏槐序一路上未遇到商队,也没有打劫的贼人干扰,仰赖“借”来的驼队与快马,比计算的时日快了半天到肃州。

骆校尉派的那支护卫送别苏万花,一半转去通报给陇右节度使,一半打算联络更远的安西都护府。

姚师姐满打满算给了苏师弟四十七天,这是商队慢悠悠单程去长安的时间,现在“委屈”他加快来回。

苏槐序计算行程后,打算办妥两三样重要的直接折返,根本不考虑回长安。谁知他一来肃州,便在药铺前遇上了忙得团团转的蒋师妹。

蒋师妹得了师姐们所托,此刻正召集人手、筹集草药。她年纪小,办事慢一些,时至今日才完成了一半量,见了苏师兄不免着急地问起坞城情况。

苏槐序心下惴惴,自己同样给塞了一堆任务来。

姚师姐列了很长的采购清单,骆校尉写了荐函还托他带了东西,就连庄师姐也将新得的拓片让他寄回青岩给同门师兄。本来简师兄让盛师弟跟着来,后者死缠烂打要留下挖草,言之凿凿唯有自己才能认得,这才让难得坚持的师兄作罢。

苏万花并非不知道坞城现在凶险,姚师姐嘴里的“区区四十七天”根本撑不下去。如今他只身出来,救兵要搬、任务也要做。

现在有蒋师妹在,他干脆将清单直接撂给对方,还将坞城周遭情况都交代一番,让她送货到山外就先行回青岩。庄师姐的拓片她可一块儿带去,沙镇的毒和解药也须给药王知晓分辨,届时若有得空的同门也可来边陲帮忙。

蒋师妹特地拿了个簿子,将苏师兄所说事无巨细记下,转身愈加勤奋地去办。

苏槐序松了口气,心算起到鄯州的时日,猛然间听药铺的伙计与来客说起了肃州事。

也不知什么原因,附近几州的驻军调动不少,似乎从关中还来了人。刺史今晚设宴款待贵客,肃州入夜便会暂时戒严。

万一被关可耽误不起,苏槐序心下一惊,即刻转身往城外走。

只是他没走出三步远,身后人猛然提到来客,这位秘书省新任的郎君有个他十分熟悉的名字——正如信上似曾相识的笔迹。

入夜,肃州城短暂戒严。这里的刺史倒不铺张,在城楼设宴、赏一轮月圆,早早地就散了。

秘书郎不喜人跟着,酒过三巡后磨磨蹭蹭独自回住所,推门时脖子上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薄刀。

这薄刀为医者所有,稍一用力便可轻易划开皮肉、切开血脉。

秘书郎只怔了怔,接着面不改色反手带上门,敞开了同他交涉。

说到底此事可大可小,骆校尉的快马信报给陇右节度使,日后应有动作,只是眼下远水难救近火,不妨试试请吐谷浑。

吐谷浑早为吐蕃併,迁徙归化入唐,尚有零星势力在周围,肃州不远便有一支吐谷浑族人。

这里的驻军虽无令不能动,却可以随时向安西都护府求援。他们在商路中南道驻兵屯田不就是为了防吐蕃。苏毗人也一样,虽然行踪没有受监视,来犯没有不打的道理。都护府远是远了点,但他们绵延驻扎、随着吐蕃动,这年是有一支在附近的。

苏槐序人生地不熟,并不了解现在错综复杂的西域纠葛,一度怀疑是不是该让深谙此道简师兄来。

不料秘书郎不仅腹有诗书,还有此地观瞻,大至捭阖、小至阡陌都了如指掌,连骆校尉都不知道的都护府新屯兵地也清楚。他不出两天就从军里要来个令,又同肃州刺史一顿商量,没过第四日晌午,便让藩镇来的骠骑将军集结了一团人马打算往坞城去。

坞城为蛮夷骚扰一事私下传开,那天便有在此的江湖侠士结伴同行。苏槐序联络了附近城镇的同门,以便接手坞城病患。蒋师妹则因商队送来的一批物资提前办好了清单琐事,随后早早地赶往青岩。

秘书郎懒得同去,只说坞城城主也是任命的,待鄯州办了他也不难。

苏槐序同一支轻骑赶时间先走,按来时的路途算,第八天就能回到坞城。尽管雨季云踪不定,这里浩瀚的星空却是夜里的灯塔。

从肃州出来一连两天都是晴,干热的风卷着戈壁沙漠,将驼队和人马都勾出扭曲的形状。

忽有传令兵从天边疾驰而过,见了他们的人马立刻转向、径直朝他们来。

这是唐军的斥候,苏槐序见他同队长接头,拉下头巾留神听,却听得他焦急万分地汇报:

坞城遭袭、城郭尽毁!

临近的沙、瓜二州府虽留守驻军不足,也已尽可能遣人前往增援。

传令兵匆匆报完,又十万火急赶往下一个驻地。

苏槐序仍愣着,手一松,抓着的头巾不觉飘落在干涸的沙地。直到骑队加速前行,将他远远抛在身后。

区区四十七天,他走了不到八日,再回坞城竟是一片焦土。

这里曾起大火,他们抵达时还有一半屋舍的残垣在烧着,似乎城毁就在这无雨的两日。

安西都护府的人马得信便动,比他们先一步到,此刻驱逐了外围骚扰,已先一步入城清理残骸。

苏槐序径直去了唐营,本以为骆校尉骁勇,就算外城毁了,唐营怎么都能抵挡十数日。谁知这里焚毁极其严重、差不多已成了平地,原来的院落屋舍皆不再,连校场也被掘地三尺般翻了一遍土。

他反复穿过善后的兵士,未寻到骆校尉,更没找到同门的踪影,唯有三三两两的伤员或死尸被抬出去。

他们自幼习武自保不难,姚师姐功夫还不错,苏槐序揣测他们在哪里忙着帮人救人,急忙步出唐营。

有裹了围巾的妇人认出他,指路说他们在医坊。

医坊不过一个避风的大帐篷,苏槐序想不通它如何能在铁骑下保存?只是他匆忙过去,见到的是临时再建的蓬,和摆放整齐的众多尸骸。

有的沙土隆起一片,似是新葬的痕迹。

他木然地走过去,在焦灼的日光里将那些人的面庞一一辨认,数了有两百三十九,最后便来到那些凸起的沙丘边。

唐营的需要清点上报,基本都在这里了。要是居民,不少就地掩埋,还有活着的大部分被护送去邻近州府。

干活的兵士看他找得辛苦,提了一句又弯腰忙碌。

苏槐序转身要走,都护府的年轻校尉在不远处等了许久,与他目光相接,便上前朝他郑重抱拳。

他们调查得不多,但若是那些万花医者倒有迹可循。居幸存的坞城人说,一次暴雨后病患增多,他们曾在苏毗的骑兵突袭后去城里医人。而火正是从那里起的,烧得太大太快,密闭的房屋内反而保全了下来。都护府的兵马赶到后,也的确在外部焚毁的屋舍内发现了他们。

只恐大劫后尸骸成山有瘟,他们记录了相关,将他们埋在骆校尉一块儿。

苏槐序茫然地接过他递来的名册,就着他翻开的那一页,看到那里未有姓名籍贯,唯有样貌身形性别,草草书就一个个曾经活着的人——

胆小又好学的师弟,淡漠又心慈的师兄,还有温柔细心的庄师姐和大条却真挚的姚师姐。

还有骆校尉,骆校尉怎么也能?

都护府的年轻将领遗憾摇头,苏毗骑兵也就罢了,后来他们趁大火来袭,问吐蕃“借”了不下千人,不知怎的竟从城池侧门偷了进来,致使本就人数劣势的唐营腹背受敌。

他们也是发觉吐蕃动向异常才先行赶到,到的时候,骆校尉已战死,就悬在唐营的那片焦土上。

苏槐序缓缓点头,双手将名册奉还,转身再去看那些沙丘。长长久久,模糊的不止有一个个隆起的轮廓,还有眼前的视线。

沙城长老们囤积居奇,自然也认为坞城城主或唐营堆金积玉。他们失了坞城也失了奴隶,更没了精壮的驼队,便时时刻刻想着报复。苏毗人与逃走的沙城祭司联手,目的明确简单,便是要攻破坞城、劫掠财富。

火是从城内起的,似乎他们早早伪装成商人混入城,里应外合烧了坞城、平了唐营,还杀了沙镇逃出来的上百困苦居民,而后一路逃回了吐蕃。

邻近州府刚好驻兵调动,匀不出更多人前来防范。骆校尉警觉求援,可苏毗的袭击来去得如积雨云一般快,信兵未归,坞城已没。

唐营已成了那般模样,收治的病患、好转的“小安”姑娘,生的希望被统统掐灭在大火里。

就在不久前,姚师姐还埋怨简师兄不听劝告。苏槐序盯着那些沙丘看了很久,没上前挖开一看究竟,倒和简师兄一样半盲了两天。

他安静地坐或躺,听校尉与都尉们交谈,更多时只听得风岩呼号的空响。等眼睛恢复了,他发觉那些沙丘又多了许多,似有余烬仍在烧。

安西都护府的人马陆续来了不少,有的追至山脉附近、歼了一整支快骑。此事亦惊动了鄯州与陇右军,他们迅速构筑防线,有更多的兵士与增援开拔上路。

一同前来的江湖侠客帮着搜寻沙镇人踪迹,没几日便将老朽跟不上吐蕃的长老与祭司从遗迹后逮了回来。

苏槐序又在坞城停了些时日,待人来了又往,才随着回迁的队伍缓缓往关内道的方向去,不知不觉又回到了肃州。

蒋师妹筹集的物资还停在城外,她该在去青岩的路上,不知这趟来回和凑够的清单已成徒劳。

明明照着计划,苏槐序该去淮北再往东渡海。而这番在坞城已耽搁太久,未收到消息的柏师弟该在驿站等急了。可他自从被白砂稍灼伤了双眸,始终觉得感官有些钝,这番回肃州也没按约拜访秘书郎,而是将物资派给先前召集的同门处理,自己找了个偏僻茶馆歇了一整天。

傍晚时分有人走进茶馆,在远离茶棚入口的桌边坐下。他们衣着褴褛却出手阔绰,叫了一壶茶又要了好几个小菜,见四下没什么人,遂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咱们怎么办?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跟流民队伍跟太久也容易露馅。”

“那能怎么办?咱们这病还得找人治,不如还是问问那些大夫的同门吧?这一般郎中真的治不了啊。”

“呸!你还说,要不是他们去惹沙镇,咱们坞城会那样?我看,那病就是他们带来的,晦气!”

苏槐序裹着头巾坐在另一角,不动声色听他们说话。

“不是说那病是水的问题吗?你看那天下雨,果然多了很多人生病,咱们也……”

“哈哈哈,得亏那天下雨,唐营的水也有了问题,不然他们一个个那么厉害,吐蕃再来一千个都打不过啊。”

“啊?这么说真的是水?”

“你傻啊,管他是不是水。咱们坞城又不富裕,给谁管不是管?就唐兵喜欢守那么些破规矩,这个税那个税,谁知道水渠和树林什么时候能变钱?咱们把门开了、把沙镇的交出去,你看吐蕃不是分给咱们那么多?”

“也没多少。可是我怕啊,你看咱们现在也染病了,那些医队的又都……”

“怕什么,不是全死了么?等挖到药方一样治。”

“那是他们多管闲事,惹沙镇不算,还一定要给那几个小乞丐看病!”

“他们不多管闲事,我们怎么得手?还好那个女的上次被我们拦路吓着了,跟她师弟一块儿去。还有个武功好的不放心也要跟着,另外个小孩儿想看看药为什么失效,这不就凑齐了?咱们屋子已经封死,灌了西域最好的三步迷魂烟,再把锁锁了、点一把火。”

“城门一开,咱们先逃出去等钱。反正他们进来也会杀人放火,没人管那些大夫,哈哈哈哈哈哈……”

苏槐序听他们刺耳地发出笑声,虽压低了声音却灌如魔咒,心头沉闷盛极,抬手一接只接得吐出的一口血,满手鲜红触目像极了坞城的火焰。

他动静不小,来人立刻警觉,围上来一把拉下他的头巾。

乌发散落,长袍委地,万花缓缓抬起脸,苍白的面上,是沾了血的诡异微笑。

他们思索片刻大惊失色,约莫是有这么个深居简出的万花没在屋子里,先前恐吓他们的似乎是这个人,居然早就逃到这里来?!

苏槐序不说话,只灼灼盯着他们看,先前的钝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畅快的清明。

他看他们惊慌地商量,又一不做二不休将他“请”出茶馆,行至无人地便给他绑了,一直押到了肃州城外的野林里。

他们见他毫不反抗,便将他捆在树上,要挟道:“你落在我们手上就是天意,不想和你那些同伴一块儿死,就交出药方。”

“对对,还有哪些草可以用。”有人说着便拖来一捆货,里面是他们来坞城时的一部分行李。

这些人,是师姐曾经想救的人。

苏槐序举着眼睫看他们,杏眼含露有些迷蒙,想不起这些坞城人自己到底见过没有。他们的脸面都是模糊的,身后还有一些装作流民的,他们有男有女,甚至有老者孩子,背着所谓的钱财包袱,双手都是斑痕。

“你是不是不给?!”

“不给就不给,搜他!”

他们迎上来翻遍他的袖子腰带,除了找药方,还顺带扯了所有的饰物,意外翻出一副包银玉镯藏进兜里。

苏槐序只目不转睛看他们,从喉头看到手臂,又从手臂看到腹部。

“哈哈哈!这不是有吗!”

“快快,跟着图找这几种草出来。”

苏槐序看着看着便有些为难,师姐说要救他们,可他看来看去也不知道怎么救。

脖子抹一刀似乎太快,桡骨呢?

他们高高兴兴去,找了识字的看过药方,又骂骂咧咧回来,捉住他的下颌抬起来:

“喂!什么是药引?药引在哪里?!”

竖着切桡骨可以放血,苏槐序想。

“你再不说,我立刻杀了你。”

“我说了,你们就能饶了我?”万花终于开口,衣着凌乱却笑言哑哑,眼唇都似沾了蜜糖,冲他们摇头,“我师姐不让我给药方呢。”

“你师姐都死了,作不得数!”

“是啊是啊,抢的不是给的,行了吧?”

“这样啊……”苏槐序挪动视线,看向他身后那人把玩的药囊,“那里有个小盒子,里面还剩一份样。”

他们终于放开他,急忙奔向那药囊,挖了好一会儿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盒子,一打开,腥红的小药丸便滚落一地。

苏槐序仍含笑看着,看他们趴在地上一颗颗捡起来,又按照药方去做,不久便有人嚷嚷着要喝水。

肃州已是山地,这里有洁净的水,无论他们信不信坞城水源有毒的推论,此刻都放心地敞开肚皮畅饮。

苏槐序看累了,收回目光又觉得有些头疼,指上用力准备切断绳索,却觉身上一松,接着有个小脑袋从树后探出来。

“你快走吧。”来的是个男孩子,五官没有长开,样貌也有一丝熟悉,不安地催促他道,“我和阿娘被吐蕃捉了又扔下,迷路遇见他们,听说能一块儿治病才跟着他们、做点活。我、我们……”

他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抱着能治病的侥幸没有反抗,也没勇气指证这些恶徒。

“哦。”他和简师兄收治的那个妇人的儿子有些像,苏槐序垂眸应了一声,又道,“你又生病了?”

男孩摇头又点头:“阿娘有一点点。”

苏槐序看了眼被排斥在外围的妇人们,轻声:“勿沾水。”

“什么?”

“想活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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