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白就要出发了。
随着离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她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和李隗勇呆在一起,哪怕就聊聊天,哪怕就沉默着,相互依偎着……
离别的前一天,俩人来到老莫。
已经过了饭点,餐厅里里静悄悄的,音箱里传来柴科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种淡淡的忧伤在流淌。
各自拿着一杯红葡萄酒,默默对视着。
李隗勇举杯道:
“晓白,明天你就要踏上征程,变成一个勇敢的女战士了,这杯算我为你饯行,干了这杯!”
周晓白目光迷离:
“别干,喝一口,好吗?”
“为什么?”
“杯子里的酒没了,宴会就要结束了,可我不想让它结束。”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
李隗勇叹了口气说:
“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周晓白固执地反驳:
“有,就有不散的宴席,我的宴席永远不散。”
李隗勇坐过去,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抚摸着那一头青丝,宠溺的说:
“好,好,你说不散,那就不散。”
周晓白默默的流下泪来:
“隗勇,我舍不得……”
李隗勇忽道:
“晓白,咱们快去买一对红蜡烛,今晚就洞房,明早咱就抱着一大胖小子去找周将军,就说周老爷子,咱这孩子也生了,要不就不参军插队了吧,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日子算啦……”
周晓白破涕为笑,推了他一把:
“去你的,就没个正行。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李隗勇道: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啊,从今往后,我李隗勇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在召唤呢!”
周晓白气的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含含糊糊的说:
“李隗勇,你要是敢出去沾花惹草,我就咬死你,你信不信?”
李隗勇龇牙咧嘴的说:
“不信,你只会咬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会咬死我呢?”
周晓白又用了点力,李隗勇闷哼一声,她又心疼起来,松开口便见李隗勇脖子上青紫一片……
嗔怪的说:
“臭男人,你就不能服次软啊?”
李隗勇邪恶的笑道:
“我服什么软啊,你真咬的挺舒服的,以后多多益善啊!”
周晓白翻了个白眼,被这混蛋这么一打岔,她满肚子离愁别绪都烟消云散了……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隗勇,送我回家吧!”
李隗勇点点头,又说:
“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部队有纪律,士兵不允许谈恋爱。你们这一批新兵很可能会分在一个单位,你又这么漂亮,明天一定会成为全场的焦点,一举一动都饱受瞩目。我要是一露脸,那就把你给害了,新兵生涯还没开始,就一大污点……”
周晓白截住他道:
“什么污点,谁敢乱嚼舌头,我让老头子收拾他!”
一直走到大院门口,俩人还没有达成一致,周晓白一定要李隗勇明天去送她,这事儿非常有仪式感,必须得十八相送。
李隗勇看着她直笑,气的周晓白又想咬他。
却听他说:
“晓白,你是不是想让我把你送上火车,然后泪雨滂沱的站在月台上看着你,等到列车开动了,我再追着列车跑,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的喊,晓白,你一定要等我,等着我回来娶你……”
他表情非常夸张油腻,周晓白听着听着眉头就皱起来了。
她撇撇嘴,一脸嫌恶的说:
“我之前是这么想的,还觉得挺浪漫呢,可你现在被这么一演,我怎么觉得那么恶心呢?”
李隗勇拍手道:
“恶心就对了,说明你脑子是正常的。”
周晓白幽怨的说:
“可你不来送我,我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怪难受的……”
李隗勇坏笑道:
“要不,你把我的魔鬼带走算了?”
周晓白面色大红,推了他一把,就往家走:
“臭流氓,你倒想得美,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呢?”
李隗勇道:
“想你啊,除了想你,还能想什么?”
周晓白叹了口气,又折返回来,踮起脚尖去吻他的面颊,却被李隗勇一把搂住,张开大嘴吞了过来……
良久,周晓白喘息着说:
“奎,隗勇,我……嗯……我该走了……”
等待出发的日子是漫长而无聊的,尤其是要去插队的李隗勇等人,这心情说躺平等死都好听了,更何况参军的这些家伙还不是一批走,简直是往伤口上撒盐,然后是孜然,最后还有辣椒面……
送走了张海洋和刘峰,又轮到袁军了。
本来今年征兵都结束了,结果袁局长恰好从号子里放了出来,他赶紧一打听,原来这批新兵是去a军的,这就好办了。
a军是袁局长的老窝,一个电话过去找军长,这事儿就成了,袁军还不用急着走,军长让他多陪陪老头子,反正新兵连集训三个月呢,晚几天报到怕什么?
大家都忙着跟亲友们道别,李隗勇就来找首长。
显然,首长夫妇已经从周将军那里得到了消息,对李隗勇的来访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甚至提都没提那茬儿。
下了盘棋,首长打电话给何主任,邀请他一起来过来聚聚,毕竟李隗勇就要去陕北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首长问道:
“隗勇啊,你这就要出远门了,难道就不准备给我们几个老家伙说点儿什么,留点念想?”
李隗勇憨憨的笑了笑,答道:
“我家里都拜托给柱子哥了,弟弟妹妹们有冉老师和冉老先生帮忙给指点着,现在虽然不让上学了,可是多储备点知识,人可以过得聪明些,再说国家哪能一直这么着啊?”
首长眯着眼睛问道:
“这么说,你还挺乐观的嘛,说说看这情形还能怎么样?”
李隗勇笑道:
“大叔,您这是考我呢?还能怎么样,我可说不准。但我记得一句老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那几个现在还知道收敛呢,还知道扯虎皮大旗呢,显然这事儿还得折腾一阵子,直到他们觉得大权在手,天下我有的时候,哼哼,嘿嘿……”
首长拍了下桌子,忿忿的道:
“真是便宜了老周,怎么就偏偏这个糟老头子命这么好,就他生了个女儿?”
天是铅灰色的,地是黄澄澄的,远沟近壑积留着斑斑驳驳的残雪。
凛冽的寒风从北边的毛乌素大沙漠吹来,卷着草叶和细细的尘土,在广袤的原野上打着旋,发出尖利的呼啸,不一会儿,人们的身上落上厚厚一层黄土面儿。
陕北的冬季,不是黄尘蔽日,就是阴霾漫天。
四野苍茫,风如刀剑,李隗勇一行十个知青被分配到石川村落户。
石川村离靖边县城有五十里地,这是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小县,是典型的秦晋高原地貌,黄土层被雨水切割得沟壑纵横,千山万壑犹如凝固的波涛,一道河流的分隔使两岸的地貌泾渭分明。
李隗勇他们七男三女坐上石川村派来的大车,一路顶着漫天的黄尘,直奔石川村而去。
赶车人是个姓杜的老汉,他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身穿光板山羊皮祆,不过所谓的白羊肚手巾已经脏得看不出曾经是白色的,变成了一种深灰色。
杜老汉不大爱说话,知青们问一句他答一句,显得很拘谨。
其实,他实在是闹不清这些知青娃,咋能好好的京城不呆,跑到石川村干吗来了?
出了李隗勇仨人,另外七个知青都不是来自同一个学校,而且彼此之间还不认识,所以一路上也只有他们仨在说话,其他人都默默不语。
更何况,七个男生中除了李隗勇、钟跃民和郑桐,剩下四个都看上去胆小且安分,一看就不是一路人,仨人实在是没兴趣搭理,更别说结交了。
此刻,李隗勇正眯着眼假寐。
他的头非常非常疼,这一蝴蝶翅膀把李隗勇自己从白店村扇到了石川村,可万万没想到,怎么把秦岭这个女海王也扇来了?
李隗勇闷声不语,钟跃民倒是兴味盎然。
他仔细看了看那三个女生,欣喜的发现她们还长得都还不错!
一个称得上清秀,另一个已经升级到漂亮了,尤其那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儿,体型颀长,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似乎比周晓白还要美上几分!
他挺满意,扭头对郑桐说:
“上边儿对咱还不赖,没给咱分来几个猪不叼狗不啃的女生,要不然可惨透了,这儿本来就穷山恶水,咱再成天守着几个丑妞儿,出来进去老在你眼前晃悠,想不看都不成,这日子怎么过?”
大车上的男生都哄笑起来,女生则绷着脸不吭声。
钟跃民并没有发现,他这话也不是故意说给女生们听的,他生来就是这么个魂淡性格,自己爽快就好了,压根儿不在意旁人的感受。
他躺在行李包儿上继续发牢骚:
“这鬼地方真他妈没劲,走了半天连棵树都没见着,哟,前边那条河是黄河吗?水怎么这么黄?”
郑桐拿出地图册看了一下:
“你丫整个一个地理盲,黄河在晋陕交界处,离这儿远着呢,这条河可能是无定河。”
钟跃民猛地支起身子:
“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就是唐诗里说的那条河?我艹,我说怎么不对劲?闹了半天这地方在古代就是充军发配之地……得,把哥几个发配到这儿来了,闹不好呀,就成了无定河边骨了!”
郑桐笑道:
“还春闺梦里人?那是隗勇!咱俩呢,都是无人认领的遗骨。”
一直到参军送别,罗芸都没给郑桐和袁军一句明白话,俩人都不是傻子,知道这妮子心大,怕是没什么戏了,就断了那心思……
听到他这么说,李隗勇闭着眼睛哼了一声:
“你们两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儿吉利话?哥们儿以后还巴望着能够统帅千军万马,犁庭扫穴,北定匈奴,南平台海呢!”
钟跃民幸灾乐祸的说:
“隗勇,咱都到这地界了,你还做将军梦呢?”
李隗勇不满的说:
“没有梦想,人跟咸鱼有什么分别?你们俩混蛋就是吃不到葡萄酸,怀揣梦想有什么可怕的,万一实现了呢?”
听到他这么说,三个女生齐齐的扭过头看了一眼,却见那个说话的魁梧汉子面遮黄土,粗眉高鼻,端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心里害怕,又别过头去。
前边路上一阵铃铛响,一个青年农民牵着一头毛驴,毛驴背上坐着个青年女子,像是对回娘家的小夫妻。
知青们觉得新鲜,都伸长了脖子盯着小夫妻。
赶车的杜老汉突然张开缺了门牙的嘴,扯着嗓子唱起信天游来……
这可是真正的原汁原味的陕北民歌,从土生土长的老农民嘴里唱出来,那股味道是任何歌舞团的专业歌手也模仿不了的,大家都听的呆了。
尤其钟跃民和秦岭,一眨不眨的盯着杜老汉,似乎能从他的歌声里听出花儿来……
石川村的打谷场上正在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一块破烂的红色横幅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热烈欢迎北京知青到石川村插队落户!
衣衫褴褛的村民们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他们散乱地坐在打谷场上。
妇女们纳着鞋底,男人们吸着旱烟,他们不大关心开会的内容,只是在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一群孩子在谷草堆中追逐着,打闹着,偶尔好奇的瞥过一眼,又迅速扭过头……
李隗勇等十个知青也坐在地上,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石川村支书常贵正在讲话,他五十多岁,脸上皱纹纵横交错,一双小眼晴却闪着狡黠的光芒,看看他的模样,再看看周围目光呆滞的村民,你就会生出这样的感叹:
活该你能混上个村干部!
常贵头上也同样扎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羊肚手巾,身上披一件光板老羊皮袄,看打扮和赶车的杜老汉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手里的旱烟杆子足足有两尺多长。
常贵用烟杆敲了敲面前的破桌子,清了清嗓子,“噗”地将一口浓痰吐出两米开外。
这才开始讲话:
“乡亲们,现在开会了,大家静一静,莫说话。今天,咱村来了十个北京知青,我代表石川村支部……咦?狗娃,我r你娘,你个驴r的咋还说话?拿领导说话当放屁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