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中。
赢子楚坐在池边，手里不断的撒着饵料，池中之鱼便围过来，争相抢食。
“大王，客卿大人到了。”
“让他过来吧。”赢子楚声音低沉，不见喜怒。
寺人口中的客卿便是姚贾了，缓缓跟着寺人过来，拜道：“臣姚贾拜见大王。”
“坐。”
只一个字，姚贾便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大王找他并非是什么好事，心里当下开始筹谋什么。
赢子楚屏退左右，笑眯眯的看着姚贾，极尽亲和道：“先生，今日母后问寡人立太子之事。”
他不喜欢称大人，而是喜欢称先生，表示尊敬，无形之中便能拉近与臣子的距离，使人不那么拘谨。
尽管赢子楚表现得很随和，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姚贾感到心惊胆颤，这种事情大王不与相邦商议，为何问他？
涉及王位，心中难免忐忑，甚至有一丝担忧。
似乎看出了姚贾的心思，赢子楚笑道：“先生不必多想，是寡人让先生教授两个儿子，因而母后言语中提及先生罢了。”
姚贾不是傻子，华阳太后疼爱公子成蟜，他又是成蟜的老师，言语提及？这还不够明显嘛？
他起身恭敬拱手，道：“臣惶恐，此事事关重大，大王该与相……”
话还没说完，赢子楚便摆摆手道：“不必和稀泥，相邦不在，寡人只想问你，哪位公子堪立？”
姚贾缄默许久，随即咬咬牙郑重其事道：“大王若问贤，则臣举公子政！”
这话还是有偷换概念之嫌，可也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了，赢子楚轻咦一声，政儿？
论亲疏，他教授成蟜已两年，而为嬴政授课不过十日，何以偏向政儿？
“为何？”
这个时代还没有一定要立嫡立长的传统，一个强大的国家一定是立贤不立长的，况且嬴政就是长子。
“臣斗胆，公子政乃是大王长子，且贤良明德，言行举止皆有章法……知节守礼勤奋好学，臣教授数日，忝为先生，竟也有所得！”
大王为何叫他来，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因此不敢有私心，便实话实说。
“哦？政儿也能让先生顿悟？”赢子楚微微吃惊。
“所谓学无长幼，正是臣从公子那里得来的道理啊！”
“先生教授政儿不过十日，就知贤否？”
姚贾笑了笑，指着这池塘中游来游去，争抢饵料的鱼道：“大王请看，这池水清冽，鱼儿大小一观便知，更别说大王公子非是池中之物！”
赢子楚眼神微眯，面上不见喜色，沉声道：“先生对政儿不吝赞美，可寡人却从未从先生口中听到对成蟜的溢美之言，先生不是他的老师嘛？”
说到这里，赢子楚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怒气。
姚贾本来以为自己猜出了秦王的心思，可如今额头却冒出了冷汗，但也没有慌不择言，镇定道：“臣更是秦国的臣子啊！”
“哈哈哈。”赢子楚突然笑了，“先生聪慧，今日之言莫说与他人知晓！”
…………
立太子之事并非小事，赢子楚自然不会听从华阳太后之言，也不会只听信姚贾之言，他心里自有决断。
“大王，今日两位公子都去学习了。”
赢子楚一边看着吕不韦送回的军简，一边听着宫人的回报。
嬴政的判断没错，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吕不韦领兵攻灭东周，各个诸侯国都作壁上观，先前东周君与各方的密谋在秦国的铁蹄前被撕的粉碎。
姚贾的话他信，但不全信，总归不如亲眼见着。
秦国尊法而非儒，更重策论而非死记硬背，姚贾讲至兴趣盎然之处，便和嬴政讨论起来，至于成蟜则打着哈欠晃脑袋，想着何时才能回去骑大马。
“如今我大秦攻周，公子以为如何？”
“必胜！”
“哦？何故？”
“上得天时，下得地利，王知将善用，将知军善战，如何不胜？”
姚贾捻着胡须大笑，连声称赞。
却见嬴政思索片刻后摇摇头，又道：“然此非胜战之根本！”
“嗯？”姚贾疑惑。
“我听闻攻城伐战的根本在于人，我老秦上有君王贤明，任贤亲民，下有秦人虎狼之性，善战好战，君贤民附，此为人和，天时地利皆不如也！故而凡战，纵失天时，不具地利，只需人和，大秦便能百战百胜！”
“好！”
这个好字却不是出自姚贾之口，而是赢子楚之口！
百战百胜，只一个词便让人热血翻涌。
“臣拜见大王。”
“孩儿拜见父王。”
嬴政急忙见礼，还不忘轻轻踢了一脚昏睡的成蟜，这家伙茫然醒来，吸溜了一下口水，才看见赢子楚，哆哆嗦嗦的要跑，腿一软跪倒在地，嘴唇微颤道：“拜……拜见父王。”
赢子楚如今满眼都是嬴政，倒是像没看见他似的，眼眸中射出精光，道：“政儿，你可知为何周王室到了这种境地？”
嬴政没有推诿说什么儿臣不敢胡言的话，这是赢子楚给他展示的机会，为何不要？
纵使说的有所偏差，也足够了，毕竟他是一个九岁的孩子啊！
他自信满满的开口道：“便如孩儿方才所言，周之亡，在于失了人和。也可谓人心，幽王烽火戏诸侯，失了诸侯的心，天子纵欲享乐，礼崩乐坏，失了臣子的心，加之天灾，不顾人祸，最终失了民心。”
“我大秦则全然不同！”嬴政话锋一转，又道：“父王继位以来，仁以待民，宽以取仕，秦国上下一片安定，民有所倚，臣有所用，用丰厚的奖赏来激励臣民，用严厉的法度来约束他们，君民一心，君臣一体，如此秦国愈强！”
嬴政侃侃而谈，无论是眼界还是胸怀都不像是一个孩子，甚至远胜一些臣子，听的姚贾啧啧称奇，听的赢子楚满面红光。
这番话见解独到，眼光高远，心思缜密，看清了周王室的症结所在，也看清了秦国为何远胜六国。
展现在他面前的嬴政，是一个德行、才能、眼光俱佳的嬴政！
许久，高兴褪去，赢子楚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的成蟜，方才嬴政说的慷慨激昂，他竟还昏昏欲睡？
一下子，他的目光中竟带了几分严厉的煞气……
成蟜后颈一凉，抬头才见原本慈爱的父王那冰冷的眼神，顿觉如芒在背。
“父……父王……”
“你是秦国公子，如何可以荒废课业？瞧瞧你的兄长！”
成蟜急忙挤出眼泪来，往日他一哭闹，总是管几分用的，可今日父王竟像是铁石心肠一般，沉着脸道：“平日里就是父王和母后太过纵容你了！”
成蟜还欲狡辩，想要站起来，却听他冷冰冰道：
“跪到一旁去好好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