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出了程时微内心压着的重量,凌启阳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陡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姓凌,别傻了。”
“不是因为这个,那我知道了,为了躲我那个冤种发小,直接把哥哥也抛弃了?”
顿了顿,他轻声开了个玩笑。
程时微有些哭笑不得,再次摇了摇头。
凌启阳看着眼前这张没有多少变化的脸,此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已经过去了六年的时间。
但手里握着的实感,又在提醒他这个流浪至今的妹妹,似乎还没做好归家的打算。
他眸底微闪,冷不丁补了一句。
“知道你在哪儿,在做什么,也不会告诉傅凌琛的,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凌家可不怕傅家。”
“哥,我只是想先过好现在的生活。”
“我知道,所以我谁也没问。”
听着凌启阳平淡如水的回答,程时微抬眸定定看向他。
这六年来,她和凌启阳算是有联系,但一次都没有通过话,每次都是用不会被追踪的方式留的简讯。
那时带着小辰星,她很怕被发现,也很怕被找到,甚至做好了和之前的人生完全脱离的准备。
而现在,又站在了亲人的身边。
程时微此时才发现,她想要的安稳生活并不是远离了谁就能拥有的。
相反,接纳已经出现的一切,内心才更加平静吧。
一瞬间就想通了,程时微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低声说了一句。
“哥,我想去看看爷爷。”
“好,我来安排。”
宁静的深夜,兄妹俩在江边吹了好一会儿的风。
聊了很长的时间,但说了什么,恐怕只有过路的风知道了。
第二天,程时微跟着凌启阳回到了帝城。
“爷爷搬到郊外了,谁劝都没用。”
车往城外开的时候,凌启阳有些无奈地说了这么一句。
程时微想了想,立刻问道。
“是城北那个花园别墅吗?”
“你去过?”
凌启阳还有些小吃惊,他没事都不能随便去。
程时微点了点头,缓声说道。
“之前爷爷让我去帮过忙,去过几次。”
“哎,那老爷子就是一开始就认定你了,真是可怕的血缘连接。”
听着凌启阳这夸张的感叹,程时微淡淡笑了笑,给了一句。
“哥,你也是不遑多让。”
“那……大哥也差不多,合理得出一个结论,凌家男儿血统很纯。”
凌启阳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强行学术,显然他才是那位第一个被血缘吸引到的人。
程时微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明朗地笑了起来。
凌启阳余光看了看她,目光也变得柔和。
等车子开出去一截,他突然很轻地问了一句。
“身体怎么样?”
“我没事了。”
“那就好。”
凌启阳没再多说什么,程时微也安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一路就像是重叠了六年前的轨迹,但似乎一切又都是崭新的,就连洒在车前盖的阳光都闪耀着更加温暖的光芒。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花圃前面停下。
这个季节和上次来所看到的风景完全不一样,不是缤纷的花色,弥漫的是淡淡的紫粉色,其中夹杂着嫩绿的颜色。
这是花草的休眠期,特别经历过初雪后,生命力明显地收束了。
“我们进去吧。”
凌启阳从后面走上来,一边待上一副黑色的隔绝手套。
程时微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不晓得他戴手套要干嘛。
不等她发问,凌启阳就自己招了,也是相当无奈。
“我对这里的建筑过敏,来一次中招一次。”
程时微听得眨了下眼睛,再次打量了一眼凌启阳的手套,默默收回视线。
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对建筑过敏,奇奇怪怪的。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轻车熟路地往里走。
在通过拱门后,一拐角,就看到那个久违的小院子。
“咿咿呀呀……”
还没进入,先听到抑扬顿挫的唱戏声。
程时微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没来由有些紧张。
直至踏进去,一眼看到摇椅上熟悉的身影。
老爷子闭目养神着,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在熹微的晨光下像是会发光一样。
似乎在老太太去世后沧桑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多了,身形也小了一号。
程时微眸底微微一刺,却是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时候,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来了。”
依旧慈祥的语调,看着程时微,但这眼神更像是透过她在看着谁。
“……爷爷。”
程时微莫名鼻子有点发酸,即刻走过去。
老爷子乐呵呵地坐起来,凌启阳在边上扶了一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凌老爷子喃喃念叨着,突然记起了什么,就对旁边的孙子摆手。
“去,把那物件拿来。”
“知道了。”
凌启阳指了一下旁边的小凳子,示意程时微先坐下,自己往居室里面走。
程时微默默拉过来,乖乖地坐在老爷子跟前,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爷子却是陡然笑了笑,笑得很爽朗。
笑着笑着,他指了一下外面的方向,蓦地问道。
“看到花圃了吗?”
“嗯,看到了。”
程时微点头,但有些不明所以。
老爷子看着似乎挺开心的,捋了一把胡子平静地说道。
“初雪后死了一批,现在栽上了新的,看着也没什么区别。”
凌爷爷无事发生地说着,稍显浑浊的眼球微微一抬,不知是说与谁听。
“来年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呢,现在谁也不知道。”
程时微看着老爷子,不知怎么的,莫名心里有点哀伤。
之前提起花草,凌爷爷眼中是有光的。
但现在看到了底,似乎只写满了“寂寞”二字。
程时微下意识握了一下爷爷的手,抬眸认真地说道。
“爷爷,来年我来陪您看。”
听到这句话,老爷子微微怔了一下,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但他没说是不需要还是不想,只是拍了一下程时微的小手,指向墙角的一个白色的小布袋,边上还有园艺三件套。
“去,你也去种一棵新的花。”
“无论是要用旧花制成的花泥,还是用新作的肥料,都由你自己来定。”
老爷子慈爱地说着,目光有些悠远,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
“得种一棵新的花啊。”
“……”
程时微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布袋,似乎是听懂了爷爷背后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