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风连夜赶来时，看见程时微还在，随手将雨具和外套，还有一盒点心留给了她。
而他进去后，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再出来。
原因也可以预见，傅凌琛醒了。
但他的意识还很浅，只能算是醒了一半。
接着又折腾了数个小时，直至天光大亮，才完全醒转。
“各个数值都在回升，血清样本两个小时后来取，先静养吧。”
主治问了些细节，又交代了注意事项后，马上出去打电话。
留下来处理后续的研究员刚好是之前那位，她更换了另一种营养液后，忍不住轻声提了一句。
“傅少爷，外面有位小姐等了您三天了。”
“……”
听到这句话，傅凌琛沉了沉眸，浓重的黑雾弥漫在眼底，透不进一丝光亮。
他的脸色并不好，病态的苍白在极度的消耗后，眼睑下方印上了深深的青色。
仪器的声音在耳边跳动着，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他有些艰涩地闭上眼睛，吐出的字眼平静而冰冷。
“告诉她，我醒了。”
“好的。”
研究员还有点为程时微感到高兴，大概出于同为女性的共情。八壹中文網
可下一秒，就听到傅凌琛毫不迟疑地补了一句。
“再告诉她，我不见她了。”
研究员听得微微一愣，扭头看向几乎是从鬼门关回来的这个俊俏男人，脸上满是不解。
傅凌琛没再说话，闭目养神的模样冷得像刚用冰雕好的塑像，疏离而虚弱。
研究员也不敢多问，出去后就把话传到了程时微耳朵里。
“……他真的这么说吗？”
程时微心下咯噔一声，微微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研究员耸了耸肩膀，说辞和之前的宋风相同，但也决计不透露更多的信息。
程时微不由拢了下眉心，她有点不明白。
既然傅凌琛醒了，为什么不见她？
要么，他根本就还没醒，或者有什么别的事不方便见她？
程时微想了想，但自己压根得不出任何结论。
她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无止境地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抬眸再次看向纵深处的那个地方，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扇铁门看到里面的人。
她这一眼复杂极了，愀然若失，还有几分惦念。
但很快，她就收回视线，决定先回去了。
帮不上忙，至少不在这里添乱吧。
而程时微刚离开，傅凌琛有感一般，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宋风。”
“在。”
“带我去灵堂。”
他的语调没有半分起伏，生硬得像是ai。
宋风少见地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他，深深看了好几秒自己辅佐多年的老板。
半晌，他低下头去，先是恭敬地行礼。
“明白。”
傅凌琛此时还没办法自己直立行走，需要有人搀扶。
宋风便扶着他往建筑后面走，他知道自己的老板不愿意坐轮椅，即便连接着的通道已经磨砺上了青黑色的苔藓。
傅凌琛走得很慢，身体被掏空般，只是走出一段就微微喘气了。
他眸底蒙上一层晦暗的灰色，一抬眸，百米开外那栋纯黑色的屋子便映入他的眼帘，却是更加深重的颜色。
傅家的灵堂，其实应该是祠堂，只是这里存放的东西很特殊，所以叫灵堂更为贴切。
“吱吖”，三米高的门推开其中一扇，红色的烛光便映到了脚下。
不偏不倚，就在门槛内侧，而丝毫没有外溢。
傅凌琛忽然推开宋风，自己踉跄着走进去。
他试图保持着自己的步调，可身体好似不是他自己的。
“小心！”
宋风下意识喊了一声，记起什么，马上闭嘴，也没有踏进去。
傅凌琛趔趄了一步，好在地砖上有蒲团，刚好跌坐到上面。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缓慢而痛苦地抬头。
在他的面前，是数量众多的牌位。
密密麻麻的牌位，排满了阶梯式的高台。
烛火摇曳中，焚烧的檀香充斥满这个空间，消散的青烟恰似一张张相融的人脸。
傅凌琛不动了，目光投在虚空。
时间在这里的流逝毫无意义，在香灰又掉下一截后，门外进来了一个人。
“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浑厚而低沉的声线，来自傅维礼。
他站在儿子身后，垂眸盯着他，眸色渐深。
“……”
傅凌琛没有回头，维持着搭坐的姿势，异常平淡地说道。
“改变主意了。”
五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一生的气力。
傅凌琛确实是改变主意了，否则他不会到这里来。
这是什么地方，是傅家曾经的“希望们”所沉睡的场所。
其实傅家人很多，可明面上又显得很少。
原因便是傅家一直以来所藏着的秘密，每个孩子十岁前都必须隐姓埋名，越过了第一道“筛选”的坎儿，才有资格为自己的名字添加上“傅”这个姓氏。
而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孩子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身亡。
可即便越过第一道坎，成年前又是一个劫数，可笑的是，真正的磨练却是成年后到来。
就像傅凌琛这样，“被选中”，就是绝望的开端。
这些牌位，属于他素未谋面的族人们，超过一半都不满十岁。
剩下一半的一半，则不超过十六岁。
他算是幸运的，却又是不幸的。
如果能像他哥那样，以作为人的情感为代价换来短暂的安宁，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了。
傅凌琛眸中一刺，这把无形的利刃却是直直楔进了他的心脏。
呼吸会痛，思考会痛，抉择更痛。
可是，他的眸光却也逐渐变得坚定，用支离破碎的盔甲，将自己层层包裹住。
“这次定下，就没机会再改了。”
傅维礼立在原地不动，看着众多的牌位，沉声开口。
傅凌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空洞，机械地颔首。
“我知道。”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对。”
父子俩就像在谈一个以生死为代价的合同，只是这个合同牵扯的是三个人。
傅凌琛说完，撑了一下地面，摇晃着站起来。
傅维礼看着他孤独的背影，凝聚着岁月业力的眼底少见地闪过一丝愠怒。
他恨的是这摆脱不掉的命运，一眼能望到头的生命，还需要这么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怎能不叫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