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调香是谁都会的啊!别看就用这几味料,基调前调中调尾调复杂得很,你随便加点什么都可能会破坏平衡!”
“你说的对,我也不懂,只是随便弄弄。”
程时微说着将小瓶子放回原位,不准备争论下去。反正她闻着好像感觉好了一点。
“你真是!”
凌如愿刚要再次发作,结果,凌爷爷冷不丁评价了一句。
“嗯,现在这个香的尾调就很好闻了,给之前的浓郁添了几分沉淀的内涵,无根之花还是需要落木支撑。”
“我也觉得现在这个味道比刚才更好闻,减轻了点嗅觉的压力,头都不晕了。”
何悦卿认同地点了点头,不由多看了程时微一眼,目光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前后香高低立判。
“味道改得很准确,真的没学过调香吗?”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天赋啊?”
“四两拨千斤,厉害!”
程时微反而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真的纯粹是觉得那两味香也许可以中和。
她默默坐回傅凌琛身边,就见着对方又用那种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着她。
“……”
她心下咯噔一声,头皮发麻地别开视线。
凌如愿却是快气炸了,她盯着香薰炉眼底明灭不定,转瞬蒙上一层戾色。
她那么努力,结果程时微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被表扬!
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气得感觉全身的血气都在倒涌。
如果不是长辈们在这,她分分钟就会掀翻面前这个碍眼的炉子。
此时只能拳头握得死紧,心中的怨恨便更深了一分。
小插曲过后,商讨稳步进行。
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不知是不是香的缘故,并没有到面红耳赤的程度。
最后基本方案一致通过,剩下的就是茶余时间了。
为了感谢来宾,凌老爷这边开始赠香。
这无疑又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凌妈妈也不含糊,鼓励凌如愿出来挑。
“愿愿,你对这些很熟悉了,帮忙给大家挑出适合的类型吧。”
凌如愿看了一眼摆出来的香台,先当仁不让地站起来。
交谈中的人们逐渐没了声音,纷纷侧目看过来。
在场囊括凌家出席的人员里,不少是在调香制香这一块颇有建树的中坚力量,一时间竟像是一个开放式的考核场。
毕竟凌如愿之前调的香虽然稍有逊色,在年轻人里也算不错,多多少少都想再进一步看看凌老太太之后是否能后继有人。
这之中,也包括了场上年纪最大的一位奶奶。
花白的头发梳得分毫不差,服服帖帖地卷在耳后,即便是这个年纪了在灯光下也很有光泽。
老人家一身颇有韵味的深棕色香云纱套装,点缀在面料上的暗色祥云若隐若现,沉淀着古朴而醇厚的气质。
她慢腾腾地扫了凌如愿一眼,有些疏离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波动。
“哇,这些可都是凌老太太之前制的香,不管拿到哪一味都大发了,真让人期待啊!”
旁人的注意点已经不在凌家这个小丫头会不会挑这个问题上,更多的是想要凌奶奶的作品,平时就是花重金都一克难求。
可这个人刚说完,另一边的赶紧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边上的老太太。
“你小声点,向居士在这呢!”
被拉住的人似乎此时才记起来这件事,有些惊恐地看过来,生怕触了对方的逆鳞。
老太太充耳不闻,淡然地喝了一口特别为她炮制的茶。
这种茶几乎没有什么香味,只会在尾调留下寻常人品不出来的余甘。
而作为在调香界和凌奶奶差不多地位的人,向里一直都喝这种茶。
同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两位老太太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也比了一辈子。
如果说凌老太太是阳光下灿烂热烈又变幻莫测的盛世之花,那向里就是内敛深沉又黑白分明的持事之仗。
凌奶奶巅峰期的好几次评审,向里都参与了,无论别人怎么夸出花儿来,她总是能一针见血挑出其中的毛病。
久而久之,就成为了“那位难伺候的女士”。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要取得她的喜欢非常不容易,更何况相赠的还是“凌香”。
有了这个前提,看向凌如愿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同情,还不知道会得到什么辛辣刺耳的评价。
凌如愿自然也清楚赠香的最大挑战在哪里,她走到香台前站定,余光狡黠地往向里那边瞟了一眼,忽然转头看向程时微。
“程小姐,你好像也很懂香,不如来帮忙挑一挑吧。”
“别光是我挑,这样也公平一点,不然奶奶的香我都想留着呢。”
她说着人畜无害地笑了笑,就像是无心给大家增加一个即兴节目似的,说得极为自然。
被点名了,程时微抬眸看向她,平静的目光寡淡如水。
凌妈妈先是微微一愣,但似乎反应过来女儿想干什么,难得脸上堆满笑容,马上附和一句。
“也对,你就去挑吧,即便挑得不合适也没关系,这些可都是名香。”
程时微淡淡看了看她,还真的施施然起身,安静地走到香台前。
凌如愿这会儿很是大方,自动给她让出位置,美其名曰。
“你是客人,你先来吧。”
“……”
程时微低头扫了一眼台上琳琅满目的香盒,这种包装是特制的,密封状态下一点香味都闻不到。
不过在表面贴有成分说明的标签,也有一个可以闻味道的单向阀。
她大概有所了然了,余光再往宾客那边扫视一眼,需要先确定赠香对象。
赠物是要遵循一个尊卑顺序的,很明显,第一味香得赠予向里。
凌如愿这么爱出风头的人,公然要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原因恐怕只有一个,就是这位长辈的脾气不太好,又或者很挑剔。
程时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开始挑。
之前也说了,她是个门外汉,所以面对成分复杂的组合香很难立刻反应出最终的成调是什么。
但她也没有一盒一盒闻过去,倒像是个高水平的调香师那样,只是看标签就筛掉了第一排的成品。
凌如愿在旁边死死盯着她,眼底阴晴不定,只觉得她是在故意做样子,反正不管选什么都会错,还不如随便选一个。
大厅一时变得很安静,一部分在看程时微,一部分在瞄向里的表情。
老太太依旧安稳,没往那边看,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何悦卿倒是饶有兴致,她看了看程时微,又瞥了一眼儿子,表情略略有点微妙。
凌老爷乐呵呵的,似乎挺好奇这个小姑娘会挑出什么香味来。
傅凌琛的视线始终只落在程时微一人身上,眼底映出她恬静专注的模样,那漆黑的深处似有轻微的触动。
不一会儿,程时微就在一个盒子前驻足了。
她轻轻拿起来,摁住单向阀闻了一下,清澈的眼底骤然一亮,果然和她想象中的味道差不多。
不打算继续选了,她当即确定就是这一味。
可在她转身要送过去时,一直在观望的凌如愿陡然冷哼一声。
“喂,你什么意思?讽刺向奶奶只能夜里开,一声见不得光吗?”
她说着,一把夺过程时微手里的香盒,特意举起来向众人示意,强调了一句。
“什么不选,就选夜来香为主调的?”
她这句话一丢出来,在场的人倒抽一口凉气,都有些紧张地看向老太太。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即便是无心之举,那也像极了在暗示向里被凌奶奶压了一生。
程时微面不改色,向凌如愿伸出手,淡淡道。
“这是我选的。”
“当然是你选的,难道还是我选的吗!”
凌如愿山根一皱,立马有些嫌恶地把香盒拍到程时微手上,不忘大声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