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琛头一次意识到，他那些认为时机成熟后可以做出的弥补，只是自负的傲慢罢了。
程时微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车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两人各怀心思，一个想着还能如何补救，一个则是揣着没有说出来的秘密回想起了更多的过去。
程时微没讲，她唯一一次失控就是那个晚上。
因为太刻骨铭心，至今那些画面也分外清晰地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还记得她冲进那个小巷时，一眼看到时年躺在血水里的那一幕。
没有灯光的暗巷，只有边上一个狭窄的窗户晕出一丝冷光，那混杂着血液和雨水的污水浸在对方身下，顺着坡度蜿蜒到她脚下。
头顶倾盆而下的大雨，一瞬间将她的理智浇灭。
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说的暴烈从身体里不断冲出来。
她只记得拉闸一般，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她没有哭，却能听到黑暗中自己的悲鸣。
直到郑嘉成拼死从后面钳住她，唐十三在她耳边带着哭腔大喊。
“别打了！先送时年去医院！”
她才猛地回神，低头一看，她自己身上全是他人的血液，拳头上，衣服上，头发上。
差一点，她就把人活活打死了。
从那之后，她的身体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开始出现问题。
精神状态似乎也有毛病，她可以很久很久不睡觉，也睡不着，精力异常亢奋，浑身火烧一般，也经常控制不好的自己的力道。
当时以为是时年的死给她造成了太大的冲击，唐十三和郑嘉成一直陪着她，可一切都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
程时微心里明白再不做调整会出问题，就坚持了一段时间的夜跑。
一开始郑嘉成说要陪她跑，但被她拒绝了。
她执着于自己一个人穿行在黑暗的夜色里，穿过大半个城市，就能去到一个暂时能让她平静下来的地方。
那是一处没有拆除的废弃大楼，她跑完就会登上房顶，一个人坐在那，吹着山里来的夜风，安安静静地看着远处与她无关的喧嚣。
也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那个人。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甚至谁都没说话。
那个人看到有人在也无所谓，很自然地走到她旁边，隔着一米的距离坐下。
脚下是悬空的落差，身后是杂乱的瓦砾和遍生的杂草。
程时微还记得，那人在天气还很热的季节穿着一件奇怪的棕黑色外套，头上有一顶棕红色的牛仔帽。
对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似乎也只是偶然间来到这里，散散心罢了。
第一个晚上如此，第二个晚上那个人又来了，之后第三第四个晚上也是。
直至到了第五个晚上，在程时微起身要回家时，对方忽然将帽子一摘，往她跟前一递，变戏法一样在帽子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香囊。
“礼物。”
那个人终于露出了帽子下的面容，看起来很年轻，明眸善睐，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却雌雄莫辨。
只可惜那个香囊最后和这个人一样，都被她遗失了。
也许是一下子回溯了太多过去，程时微在车子快到达酒店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我不想住酒店了。”
“那跟我回家。”
傅凌琛毫不迟疑将车子从酒店前面开过去，不过去的不是傅家的本宅，而是他自己的房子。
这个私人空间和海市那栋别墅的配置差不多，所以才是“家”。
程时微没有异议，大概也是看着相似的配置更有安全感，进门她就习惯性先去洗澡。
在花洒下冲刷了好一会儿，似乎才真正地平静了下来。
“要吃点什么吗？”
程时微从浴室里出来，傅凌琛便走过来给她递了一杯水。
“才吃过饭多久，不饿。”
程时微摇了摇头，但接过水喝了一口。
她略略打量了一下客厅，看着就连挂画都是同一风格，忍不住说道。
“你是不是哪个城市的住处都复刻了这里？”
“不好说谁复刻谁。”
傅凌琛意味深长地给了这一句，很顺手地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就示意了一下如出一辙的影音室方向。
“看电影吗？舒缓下心情。”
程时微眨了下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你的事都忙完了？”
听到她这么说，傅凌琛的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幽幽一句。
“你都准备多留几日了，那我也留点事情。”
“……”
程时微竟是一时无法反驳，也没多问。
她其实没什么事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习惯做出自我调整。
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全部被温水冲走了。
不过看电影放松一下是当下一个不错的选项，她同意了。
结果，这里的影片资源和海市那边不能说是经典复刻，只能说是一毛一样。
“……我发现你还挺长情的。”
程时微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得有多爱看这些老片子，哪儿有人连拷贝的副盘都分毫不差的啊。
傅凌琛正在选片，似乎还挺骄傲，直接说道。
“你现在才发现？我以为你之前就发现了。”
“啊？”
程时微没太听懂，很耿直地问道。
“之前是什么时候？”
听到这个问题，傅凌琛回头情绪难辨地看了她一眼。
选好片子了，他转身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后，才老神在在地给了七个字。
“同意交往的时候。”
“同意……”
程时微下意识要说道说道，却是一下愣住。
她定定看了傅凌琛两秒，反应过来时脸微微红了，原来对方说的长情是这个意思……
不过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倒是提醒了她。
“你……我能问个问题吗？”
程时微其实有个疑问，似乎他们俩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又不是个问题了。
“问。”
电影开始了，傅凌琛抬手轻轻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下，将自己的肩膀贡献出来。
程时微顺势靠上，现在倒是不会再觉得别扭。
她像只小猫，趴在自己的铲屎官身上，想了想，单刀直入。
“你说你为了我从帝城到海市，对吧？”
“对。”
“但是我们补习班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也许吧。”
傅凌琛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让程时微心生疑窦，不过她纯粹当他记不清了。
又是想了想，她谨慎地得出一个结论。
“所以，你从那时开始就喜欢我？”
可这个结论说出来，反而是她先匪夷所思，只觉得不可能。
“……你是怀疑你自己还是怀疑我？”
傅凌琛有些无奈，顺便收了一下臂弯，把人抱得更紧实一点。
程时微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啥，总觉得上纲上线去扣那个时间点也没意思，默默地指了一下大屏幕，面不改色糊弄一句。
“啊，电影开始了，看电影吧。”
傅凌琛余光看着她做贼心虚的小脸，也不点破，眼底透出的笑意又混杂着极为深沉的感情。
他只倾下脸亲吻了一下她的头发，便看起了电影。
一开始，是真的在看电影。
影音室里除了电影的外放音，就没有其他的动静了。
程时微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在某人家影音室里看电影吧？
前几次好像都……
不想还不觉得怎么样，一想她总觉得连靠着对方的姿势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她想调整一下姿势，但动之前，不由偷偷瞄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傅凌琛。
此时的傅凌琛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甚至让人觉得有点过分投入了。
嗯，这次挺规矩。
程时微觉得应该问题不大，就轻轻撑了一下沙发打算坐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五千万级的超级音响里，传出了特别清晰又真实的接吻声响。
“……”
程时微整个人当场僵住，有些尴尬地抬头。
这一抬，一下落入对方深邃的注视里。
两人的视线在很近的距离交汇上，后面的屏幕里，男女主正在缠绵地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