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微奇怪地看了看他,只觉得对方在开玩笑呢。
“……那还是算了,我们不走吗?”
她不想深究这件事,马上岔开话题,提醒该走了。
傅凌琛没说话,直接发动了车子。
阳光下,缓缓驶离。
余光再次扫向程时微,他深不见底的眸光却是沉了下去。
实际上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说到怪物,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甚至出于私心,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这个女人能变成怪物,那样的话,就只有他能牢牢抓住她。
可他又很矛盾,因为不希望她为此承担任何痛苦。
车厢里转瞬变得很安静,程时微半撑着脸望向外面,阳光有一半洒到她身上,午后的温度正好,一切都暖洋洋的。
但那灿烂的颜色只是浮在她的眼瞳表层。
她不想说太多关于自己身体的事情,并不是自卑,也不是想保持神秘,只是习惯了缄默。
她清楚自己有问题,但至少从来没有失控过。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唯一一次失控被控制住了。
只是当时将她拉回来的那个人,她心中认为的师傅,后来不见了。
……为什么就杳无音讯了呢?
每每想到这里,程时微的眼神便暗了暗。
她有时候会去想,是不是只有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对方才会出现。
很荒唐的想法,但她不知道还能坚定地驳斥几次。
正思绪万千地放空着,这个时候,过于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手机铃声。
程时微一秒回神,是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唐十三打来的。
她有些纳闷,这厮是不是太无聊又来寻她开心了。
只是她刚接起,对面上来就是语气有些不同寻常的一句。
“我梦见时年了。”
听到这个名字,程时微当场怔住。
瞳孔自发地瑟缩了一下,死寂般的短暂沉默里,却像是被一阵焚风刮过。
覆盖在荒漠上的轻薄沙土被带走,重新曝露出底下的黑色岩石。
烈日的炙烤下,冷热相交。
“你是不是还在帝城?”
也许是程时微停顿的时间对唐十三而言有点长,她马上改口。
程时微“嗯”了一声,语调略略有点低。
唐十三没听出来,直接说道。
“那你就晚回来几天吧,我和老郑也过去。”
“为什么?”
程时微有些机械地问道,不知怎么的,刚才听到那个名字,耳朵里一直有什么在嗡嗡响。
很轻很小的动静,一去注意就发现不了,可不去注意又能听见。
“这个嘛……你说怪不怪?”
唐十三自己也很疑惑,砸吧了一下才缓声说道。
“时年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他,巧不巧,一个回笼觉他居然来梦里找我了,白日梦这么猛的吗?”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声音啊感觉啊,就是他,还是当年那个样子,跟我说帝城的枫叶都红了,他想去看红叶,让我们去见他一面。”
“……”
程时微听着唐十三的描述,微微垂眸,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淡淡说道。
“只说了这个吗?”
“嗯,对,我也和老郑说了这个梦,他说他们老家有这些个说法,什么死者的灵魂突然来相见可能是要去投胎了,走之前见见好朋友啊之类的,这种事我也知道很玄乎,不过我们决定还是尊重一下。”
唐十三洋洋洒洒说了一堆,猛然记起什么,又补了一句。
“亏得我睡了个午觉,不然你和老郑这会儿肯定都不合眼,万一没找到人传递讯息岂不是太冤了!”
“知道了,我等你们来。”
她微微凝眸,知道唐十三是在照顾她的情绪,但她还不至于脆弱到这种程度。
“你……啊,那啥没事了,等到了再说吧,我就先不打扰你甜蜜蜜了!”
唐十三说完却是秒速挂断了,即便是她这么粗神经的人,似乎也有所顾忌。
程时微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忙音,有些恍惚。
她转头看向窗外,下意识喃喃道。
“……红叶。”
这个时候,注意到她从刚才开始情绪就不太对头的傅凌琛开口了。
“怎么了?”
在红绿灯前停下,他转头看向程时微,几不可见皱了下眉。
毫无疑问,程时微的情绪波动一直不大,但有一种表情在她脸上出现时却会很明显。
至少在傅凌琛眼里,有那么一丝变化就能感觉得出来。
她的心不在焉中,隐约混着一抹淡淡的悲伤。
很不明显,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空洞。
听到傅凌琛的声音,程时微凝固住的眸底微微一颤,在陷入自己的思绪前抽离了。
她咽了口唾沫,才回头看向他。
定定看着,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傅凌琛没说话,耐心地等。
几秒后,程时微收回了视线,低下脸。
双手拢在一起,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拇指,才淡淡说道。
“我和唐十三还有郑嘉成,其实我们不是三剑客,还有一个伙伴。”
“……他叫时年。”
程时微抿了抿唇,在说出这个名字时,下意识放轻了语气。
傅凌琛抬了一下眼皮,但依旧没说话。
程时微又沉默了好几秒,在红灯跳绿灯,车子缓缓开出去时,蓦地低声说道。
“只是,他很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车子刚好转了个弯,她忽然在余光里瞥见一抹赤橙。
一下瞪大眼睛,程时微立刻转头去看,只见绿意阑珊中,一棵还未红透的枫树孤零零地夹杂在其中。
似乎是商户自己培育的,不那么茁壮,却十分显眼。
眼底映出红叶的模样,但她似乎看的并不是树。
“时年,很照顾我,当年就像我的哥哥一样,我们四个人一定要排序的话,他当之无愧是老大。”
看着枫树远去,程时微淡淡开口。
“后来发生了什么?”
傅凌琛似乎不太想让程时微过多陷入那种悲情中,但他需要引导她说出来。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程时微直到看不见树了,又盯着后视镜,语气逐渐变得平淡,继续说道。
“他当年死于一场校园暴力,为了帮助一个被霸凌的小女孩得罪了当时学校里的一帮混子。”
“那天晚上天乌沉沉的,天气预报说会下雨,他带着伞等我们下课,中途发生了什么到现在也不清楚,但结果就是小混混们把他带走了。”
撕开记忆的伤疤,程时微缓缓握紧了手,似乎发白的指节才能让她控制住不让眼底的黑暗挣脱出来。
她微吸了一口气,在傅凌琛二次引导前,直接跳到了结果。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虽然教训了那帮混蛋,但时年最终因为伤势过重,送医途中就走了,为首的小混混至今在逃,致命那刀也是他捅的。”
“其他人只是接受了教育,警告的警告记过的记过,转学的转学……”
说到这里,程时微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发寒。
但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拢起的双手前一秒还抓得很紧,下一秒却突然松开了。
就好像有谁轻轻地拍了拍她,在清风中笑着说这个习惯不好。
“……”
程时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闭了闭眼,再睁开便又恢复成平时淡然的模样。
“过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他们说想来帝城看红叶,所以我决定多留几天。”
她说着转头看向傅凌琛,仿佛无事发生。
“……”
傅凌琛没有看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但又像是全程目睹了对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好,我来安排。”
他没有多问,只说了这句话,把着方形盘的手却是微微收紧了。
在他不得不离开她的那些日子里,到底在她身上,在她周围还发生过什么?
可他连“如果他在”这种假设都做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