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太阳上了一天班，已经一肚子不爽。它等月亮交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觉得人家可以偷懒，自己却要吃亏。于是双手抱胸生闷气，周身的火苗子噼里啪啦的，把云烤得紫红紫红。
一支箭，同样气闷闷地射在草靶上。
黄厚土走来，见麦克在露天吧台上射箭解闷。今天下午的情形，钟肯已告诉他了。在安排聚会之前，黄厚土早猜到是这个结局，但麦克想见卿奇兵已久，近日又对自己诸多不满，不便再拒绝他。
对这个结果，黄厚土可不敢嘲笑，他不能表露出，自己也认为这是一次注定失败的尝试，不然要是麦克怀疑自己通风报信，那可没好果子吃。
他小心地溜过去，问：“大人，我叫他们布置了一桌私房菜，去吃晚饭吧？”
“金融城的意志，一桩也没有实现。”麦克叹道，“我有资格吃饭吗？”
“大人，大人真是心系国家，是天字第一号忠臣，”黄厚土想也没想道，“位卑未敢忘忧国。”
麦克非常鄙夷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种人怎么当上大开一把手的？
他想了起来，一时肃然。眼前这个人不过是在装老实，装平庸。他有三层伪装：羊皮下是只哈士奇，哈士奇绒毛里藏着个平头哥。
既要防着他，也要利用他。
想了想，麦克拧开一瓶水，喝了口，问道：“∞能源站快接通了，大开那边，有没有参与这个项目？”
他想干什么？黄厚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他谨慎地组织语言：“∞能源管道分好几段：神州段，公社段，和西北边的群岛联盟段。外延管道，我们是肯定管不了的，只有到了神州内部，仅限于软件层面，操作系统是大开做的。”
“原来如此，”麦克云淡风轻地问，“你们有没有办法，利用自己的职能，给系统的操作制造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黄厚土闻言，惊得腿软，险些跪下：“大人！这事可不能干啊！这是灭九族的事啊！”
他夸张而生动地做着抹脖子的手势：“知道什么是灭九族吧？全家咔咔！奈何桥上挤满了哥哥嫂嫂叔叔婶婶！”
“行了行了！”麦克很烦他，“又没让你行动，紧张什么。”
没让我行动？黄厚土玩味着这句话。
那就是可能让别人行动。
他很遗憾：金融城的人估计不走亲戚，不知道九族加起来得牵连多少人……
对九族不熟的人，并不止麦克一个。
像老铁这样孤苦伶仃的人，也是穷在深山无人问，九族主动撒哟娜拉。
他的人际关系，绝大部分都在丐帮里，或者围绕着丐帮展开。帮中事务是他的一切，他享受着帮主地位带来的种种便利，也承担起所有老大应负的责任。
昨天，事务局信息处，通过全元的海量检索，截取了一条精神乱码，怀疑是之前失踪的银筷子的。
卿奇兵跟他说，你先别急，我们还在查。
老铁说，能不急吗，你们事务局自己失踪五十多人试试看？
今天，他急急忙忙，跑到最近新开张的元宇宙网吧，连上便携接口，通过乱码标的判断位置，将自己传送到具体地点。
他传了好几次，都不见人影，估计这些标的，记录了银筷子曾经出现的地方，是历史记录的累积，不像坐标，是当下的反馈。
他耐心地一条条查验。好在，标的没有更新，那就意味着银筷子一定固定在元宇宙某处。
过了很久很久，在一颗荒凉的星球上，老铁睁开眼睛，迷惑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元宇宙死啦死啦滴，会把他弄来这种地方。
环形山。
陨石坑。
暗灰色的，坑坑洼洼的破碎大地。
如果不是系统默认有氧气，这跟真正的月球，已近乎完全相同。
眨眼间，老铁看到了自己兄弟，那个银筷子。
他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半张着嘴，目光空洞，既不看自己，也无声无息。
老铁先是大喜，紧接着，疑惑像引力那样勾住他的思绪：
他们把我兄弟藏这干什么？
来不及多想，老铁急忙走过去，大叫：“喂！喂！袁筷子！”
这个姓袁的丐帮中人，毫无反应。
老铁冲过去抱住了他，一瞬间，他觉得内心深处咯噔了一下，不过没在意，他高兴地说：“可算找到你了！”
他松开手，盯着银筷子：“他们把你怎么了？说话呀？”
“我？”银筷子终于问。
老铁怔怔地看着他。
“你？”银筷子喃喃。
此时老铁还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只是心道，糟糕，他们把我兄弟搞傻了。
老铁急问：“有什么出去再慢慢说。你自己能主动下线吗？”
“下线？”银筷子的声音像机器，“我终于上线啦！”
“什么上线？”老铁莫名其妙地问。
银筷子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猛然乱转了几圈，嘴巴忽地张开，他似乎嫌张得还不够大，狠狠一掰，下巴登时脱了臼，喉咙深处传来惊戾的大笑声，仿佛麦克风穿肠而过，直接打通地狱深处，魔鬼一把抢过，开始引吭高歌。
老铁吓得倒退好几步。
骤然，只见银筷子浑身剧烈颤抖，紧紧缩在一起，身体震颤频率之高，以至于出现了叠影。他痛苦地大叫起来。
叠影分离，那虚幻的影由虚向实，逐渐填充，变成第二个，一模一样的银筷子。
他又分出第三个。
老铁完全看傻了，以至于那叠影人向他走来时，他双脚像打了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叠影人恶狠狠地抓住他手腕：“你怎么跑出去了？你是我呀。”
一刹那，老铁的意识发生了裂痕，他从碎成一格一格的记忆窗口看出去，正看到自己抓着老铁。
他变成了叠影人。
他心中大惊，高呼：不对！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银筷子藏在月球上了。
他发现自己还抓着老铁。
回去！回去！叠影人痛苦地抱着脑袋跪在地上。
老铁抱着脑袋刚醒来，叠影人就扑上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下线！下线！”
老铁在万分惊惶中拼命掐自己：“下线！下线！”
瞬息万变间，他心里那潭湖水中，沉得最深的石头并没有位移。
不对……不对……
叠影人想。
他看看分裂出去的其他人。
老铁看着自己。
老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叠影。三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心灵深处，决定命运的声音响起了，那是生物的本能：
快跑！
三个叠影人同时开始狂奔。
万幸，他是个挣扎出来的人，是个强悍的人，是个强悍得近乎于凶悍的人。
老铁仰天怒吼：“假的！假的！”
他声音都扯破了：“下线！快下线！”
整个网吧都被他的吼声惊呆了。
老铁迷迷糊糊地起身，视线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老板过来问：“你怎么了？”
老铁一把揪住他：“你是真的吗？”
他强睁着眼睛，摸了摸老板的脸颊和耳朵，忽地用力一推，晃晃悠悠地往外跑：“奇兵……我得去通知奇兵……”
他拼尽全力，强行支撑到事务局大门口，那栋肃穆的灰色方形建筑像一个胜利的终点，天旋地转间，他一头栽倒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