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逢华与同行的人打过招呼，主动解释说，身体痊愈了，要摆摊写信，养家糊口。林有风也是同情的，毕竟一户四口人，却只有两亩旱地，难维持啊。村民继续讨论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情，蒋逢华选择闭目养神。他还有许多事未完成，总觉得时间紧迫，要拼命挣钱才是。威远镇在几个人唾沫横飞中到了。蒋逢华掏出两文铜钱交给林有风，“有风叔不必等我，下午我收摊自己走回去。”
“好啊，秀才你要注意安全。”
林有风和善地笑了。告别同村人，蒋逢华先去了文房店，买了一打信封和一根墨条，询问伙计有没有推荐的摆摊位置。年轻的伙计见这书生虽然面生，还打着补丁，但是长相俊秀，又礼貌得体，便痛快告诉他：“集镇中心有棵大槐树，那树底荫凉，有时算命先生会去，有时也会有别的人去占，所以先到先得。旁边有人家愿意租桌椅，需得几文钱。”
“多谢小哥。”
蒋逢华心下了然，快步朝伙计所说的位置奔去。人来人往的街头，槐树底下有一面靠墙，恰好此时无人。蒋逢华去旁边的百姓家里询问，饶是温言软语，也花了五文钱租一天。蒋逢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头答应了。摆好了长桌，铺好笔墨纸砚，又在墙上贴了张白纸，写着“替人写信，卖字”六个大字，字旁边还画了长条状的信封。蒋逢华低头研完墨后，便正襟危坐，望着人来人往干瞪眼。旁边卖绿豆汤的婶子忍不住笑了，“书生你不吆喝，是没人来的，许多人不识字啊！”
蒋逢华按了按太阳穴，赞同对方的想法，可张不开口。他是从来没做过这等营生的，同刘欣田吵架还能还嘴，大街上吆喝……想到两个孩子还穿着破鞋和补丁衣裳，他忽然生出了一股勇气，战胜了可耻的自尊心。“诸位乡亲，可有书信要寄？在下愿意代笔，润笔费低廉！”
蒋逢华一声吼，把路人惊得纷纷扭头。“呀，小相公替人写信？多少钱一封？”
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过来，看着面皮极薄的蒋逢华已经涨红了脸。“按字算钱，一百字以内一文，婶婶您需要写信吗？”
蒋逢华斟酌了用词，主动起身扶着老太太，把另外一把椅子摆到桌前，让她坐下。老妇人虽然脸上皱纹遍布，但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沉着，对着他露出慈祥的笑容：“你这后生倒是乖觉，老身要给我那老小子写封信，让他早点回家。”
“请婶婶口述吧。”
蒋逢华回到座位上，提起毛笔，便要在铺好的宣纸上写字。“吾儿，娘在威远一切平安，不要担心。你与淑安莫要再吵架，老大不小了还做不到夫妻和睦，让孙子辈看笑话吗？若是在金陵住不下去，就回家休养吧。”
老妇人说完，还不忘提醒“淑”字是水字旁的，不要写错。蒋逢华照着格式写完了，落了款，便请老太太看了一遍，对方扫了一眼隽永洒脱的字体，笑眯眯指了多出的两个字，“你把‘亲启’也写上了。”
“是。寄往金陵何处？”
蒋逢华抬头询问。“金陵甜水巷葛青松。”
老太太记性不差，口齿清晰，把儿子的住处记了个大概。直到蒋逢华收拢了信纸叠好，塞进墨迹将干的信封里，她满意地打量了几个来回，“你这后生不错，可有婚配？”
将逢华动作一滞，微笑凝固，颇为无奈地回答，“老太太，多谢您的好意，不过在下已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月老的线该牵往他处。”
终于明白刘欣田的担忧从何处来了，光靠这张脸在乡下能得多少好感啊。当年不也是如此？“哎，可惜了，我远房大侄子家还有个聪慧的女儿，识文断字、持家有方，就是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啰！”
老妇人摇头晃脑，深感遗憾。她摸了一文钱放到桌上，一手握着信一手拄着手杖，准备去找邮差了。下一位却忽然坐下，是个光膀子的小年轻，“小白脸，帮我写封信。”
“这位兄弟，说话请客气些。”
蒋逢华收起珍贵的一枚铜钱，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剑眉皱起。“书生，我虽然没你懂得多，但我凭自己的力气吃饭。”
年轻的汉子说着不太中听的话，扬了扬自己鼓胀的肌肉胳膊。难道在下就靠脸吃饭吗！蒋逢华气得很。“说，写什么？”
蒋逢华压下怒气，懒得跟他费口舌，也不想丢了生意，要是让刘欣田知道又要被讲个没完。“给我娘写信。就说我在外地找到了活了，打铁三个月了，师傅待我不错，包吃包住，我还攒了点零钱，等过年再回家。”
汉子说得实在话，说着说着忍不住低头，眼圈红了。蒋逢华添了一句“我想你们了”，便把字拿给他看，“没有错误吧？”
“我识字不多，师傅说得了闲教我多认些字。永陵县胡莱镇前山村何念芝，不是来去的来，灵芝的芝。”
汉子说完，便丢了一枚铜钱，心急地等着。“好了，你拿去寄了吧。”
蒋逢华迅速写完了信封的字，叠好便交予他。永陵县距离此地有一两百里，年轻人找份卖苦力的事养活自己，不可耻，况且还是手艺活，只是这人想法有些偏颇了。蒋逢华目送着年轻的背影离去，心里忽然冒出了许多杂念。没想到两单生意后，排队的人却多了起来，虽然多数都是妇女。蒋逢华沉浸在写信中心无旁骛，顾不得乱想。偶尔遇到同音的字，还要问客人是哪个意思的字，否则错一个字便要换新的白纸，可是浪费不得。只是耳边时不时传来胆大的轻笑声，还有那灼灼的目光，蒋逢华起初是当真羞涩了，听在耳中，看在眼中，他想默念《金刚经》了。“公子，奴家不写信，想请您替我写一幅字，《滕王阁序》，价钱好说。”
打扮清新婉约的美丽女子坐在面前，说话羞羞答答，轻薄的白绢面桂枝团扇伴着着脸庞。“写不了，小姐另请高明吧。”
蒋逢华断然拒绝了，没有专门的大纸他也写不了那么多字，而且容错极低。只是一抬眼，就发现这美人不光声音清甜，还绰约多姿。之前还没发现镇上有这等秀丽美人。可惜，他不是良人。蒋逢华低下头研墨，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孔，明白这女人的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