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那名剑宗弟子的报信,谢承晚垂下眸来。
他虽已苍老,但面上却毫无褶皱,此息生起了一道震颤之色。
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的姬奉,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看到谢承晚眸中的异样,姬奉心中一沉,面色一紧。
我儿难道…...
谢承晚这时绷着脸,踏下长阶,自高耸的殿座走到姬无常的身旁。
他拱手低眸,垂着无尘的衣袖,对姬奉沉声道了句。
“万分抱歉的告诉你,姬奉大人,方才我收到消息,
姬公子……
不知何故在牢中驾鹤西去了。”
“你说什么???”
那姬奉面色煞白若金纸,蓦然觉得自己往常并不比年轻人要差上多少的身子,如今却是什么力气都没有剩下了。
初秋的沈国,一阵阵冻骨的凉风,自远山的剑峰携着枯枝落叶,灌入玉门主殿中,甚是清寒的吹打在众人身上。
……
剑宗的地牢——祸狱。
姬奉不住的颤着身,站在一间森冷潮湿的阴牢外。
身旁是紧紧绷着面色,长眸死死瞪着的姬九。
“常儿?”
隔着漆黑生锈的牢柱,那姬奉像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一如以前那般,他眯着眸慈笑着轻声唤了一声那姬无常的名字。
但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缭缭入耳的回音。
那姬无常面色发白,紧闭着双眸,身上染着淡淡的血迹,发丝凌乱的躺在杂乱的干草上一动也不动。
怔住的姬奉过了几息的时间,才终于接受了那姬无常已经死去的事实。
他若发了疯一般,眸光变得阴鸷哀痛,大呼了一声那姬无常的名字,旋即扑到牢前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与北宫清立在一行人之后的谢承晚,看到那姬奉极其哀恸的模样,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朝身后那名剑宗弟子招了招手。
那负责看守姬无常的弟子会意,恭敬的行上前来。
他掏出钥匙,将逼仄的黑色牢门打开。
“常儿!!”
那姬奉凄厉的哀嚎一声,踉踉跄跄的扑到牢里,将他的爱子抱在怀中,双手颤颤的从那姬无常的脸上抚过。
涕泪交加。
看到那姬奉悲恸的神态,一向温善的谢承晚蹙起眉宇,不禁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你与姬老爷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承晚凝声道。
“是。”
那剑宗弟子垂下首来,身子颤着,似是有几分害怕。
毕竟那姬无常是姬奉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突然死了,那姬奉定不会轻易罢休。
说不定还会拿自己解恨也说不准,毕竟在姬无常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这么死掉了。
“今日清晨,那姬无常还好好的......”
当时,他正一脸嚣狂,面色阴狠的趴在牢柱上,说他肚子饿了,厉声朝着自己要吃的。
本来还未到饭点的时间,但那名弟子禁不住那姬无常的叫唤,毕竟他知晓他是那姬奉之子,对其也有几分忌惮,便出去为他拿些吃的。
“当我取吃的回来,便看到姬公子面色苍白的躺在干草上,一开始我以为他是睡着了,毕竟他的神色看上去甚是安详。
但我重重唤了他几声之后,姬公子皆没有回应。我便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当我打开牢门进去探视的时候,姬公子便已经没有呼吸了......”
说到这,那剑宗弟子弓着的身子颤了颤。
这事,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诡异与蹊跷。
听到这,那痛哭的姬奉瞥见那姬无常身上的鞭伤,眸中喷出像是要噬人的怒意,面色凶厉的朝那位剑宗弟子扑过去。
“一定是你,是你把我的常儿活活打死的!!”
那名剑宗弟子的身子往后缩了缩,面上生起骇然之色。
果然,那失去理智的姬奉要让我为姬无常的死背锅麽!
却是被谢承晚眯笑着拦下。
“你先退下吧。”谢承晚对着那名颤抖着的弟子道。
“是,掌门。”那受到掌门庇护的弟子心里一暖。
他心有余悸,自关押姬无常的地牢,像是得救了一般如释重负的退了身。
“姬老爷,请你冷静一下。”
在那姬奉蕴满恨意的眸光下,谢承晚蹲下身来,将那姬奉手脚的衣袖撩起,随即站起身,对那姬奉说道。
“姬公子关在地牢的这几天,我的确有吩咐过我剑宗的弟子,每日都给他一些苦头吃吃,毕竟姬公子可是破坏了我宗的规矩,得让他长长记性。”
“不过,你瞧,我只是让姬公子受了一些皮外小伤,根本就不足以致命。”
姬无常裸露在外的肤上,只有着一道道细细长长的鞭伤。
虽然事实就摆在眼前,但那姬奉仍旧阴鸷着脸,对着谢承晚不依不饶,像是发了疯一般怒声吼道。
“不,一定是你们剑宗搞得鬼,是你们偷偷害死了我的常儿!!”
那眼眶红着的姬九就站在姬奉的身后,怔怔的凝视着那死去的姬无常。
毕竟他们俩是自小一块长大,虽不能说是情同手足,主仆情深,但这么多年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
“姬老爷。”
那谢承晚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姬公子的死因究竟是为何,还未有定论。在真相尚未明了之前,我希望你不要信口雌黄,说出有辱我剑宗名声的话。”
这时,一位郎中模样的年轻男子,在一名剑宗弟子的带领下,出现在了地牢的门口。
“这是王郎中,他医术高明,在整个流云镇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请他来断定姬公子的死因,是最为合适不过了。”
一脸涕泪的姬奉摇摇晃晃的站在地上,神色甚是阴狠的看着那王郎中。
却是勘觉,这王郎中自己曾在安洲见过。
当初他的一位同僚生了一场大病,本来以为要一命呜呼了,这时托人请来的王郎中出现在了府中。
本来让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病势,却是被那王郎中轻轻松松便找到了病因对症下药。
没过几日,那位同僚的病便好了起来。
此息,只见那王郎中蹲下身,将姬无常紧闭的眼眸撑开,又是甚是仔细的查看了他的鼻子,嘴巴,耳朵,再将他的胸口敞开,修长的无指在上面一顿紧按之后。
那王郎中便像是寻到了那姬无常的死因,起身拱手对那谢承晚说道。
“谢掌门,我仔细的勘查了姬公子的死相,依我的判断,他是暗疾发作而死的。”
“你说什么??”
那姬奉一脸的惊骇之色,似乎完全不相信那王郎中所言的,即便是知晓他的医术是如何的高明。
“唉,确切的说,是姬公子很久之前便患了一种不易被察觉的隐病。
这病积累已久,却在今日清晨刚好发作。
他的五脏六腑蓦的朽了,便突然没了气息......”
王郎中摇了摇头,一副惋惜模样。
“不,我不信,我不相信我的常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一定是被你们剑宗的人活活打死的!!”
那以往温文尔雅的文官此息却是龇着齿,面色看上去可怕极了。
随之王郎中低眸看了那死去的姬无常一眼,又道了一句。
“不是这样的,姬老爷,姬公子的死,与身上的皮外之伤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听到这,那姬奉的眸光变得更加阴鸷起来。
谢承晚这时对姬奉笑道,“如今真相水落石出,我剑宗为姬公子的死感到可惜,请姬老爷节哀才是。”
“不,我不信,一定是你们害死了我儿!!”
那失去爱子的姬奉死死的睁着眸,彻底陷入了疯执。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原本就狰狞的面色变得更加可怕起来。
“对!是那叫沈轻羽的!!当初便是他害我的常儿酿下祸事!
一定是他害死了我的常儿!一定是他,那叫沈轻羽的如今在何处,我要当面与他对峙!!”
那姬奉此息摇摇晃晃的走出地牢,嘴里一边暗暗念着沈轻羽的名字,一面披头散发茫然的朝前走去......
谢承晚瞥见那姬奉眸中的偏执与怒意,摇了摇首。
知晓今日若是不让沈轻羽与他见一面的话,这姬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
青松阁。
沈轻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蓦然听见门外有一阵急急的敲门声传来。
他睁开睡意朦胧的凤眸,刚想起身前去开门。
这息,小门却是被“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一身清寒的赵青禾走了进来,对沈轻羽凝声道。
“阿羽,掌门召见,你速速去玉门殿一趟。”
沈轻羽伸了一个懒腰,自床榻上站起长身,不慌不忙对赵青禾道,“小禾,你所知掌门召见是所为何事麽?”
赵青禾摇了摇螓首,“不知,但看那通信师弟的脸色,不像是小事。”
沈轻羽却是蓦然想起了什么,顿时便猜到了那谢承晚将自己叫过去是所为何事。
今日,刚好是那姬无常的血咒被下的第七日……
现在,怕是发作了吧。
沈轻羽想到这里,甚是好看的面上生起了一道显得有几分阴冷的笑。
蹙着柳眉,赵青禾这时又有些担忧的道了句,“阿羽,你没做什么坏事吧?”
沈轻羽轻笑道,“小禾,我怎么会呢,我可是安分守己的剑宗弟子。”
道完这句后,沈轻羽便走到小院,与身后的赵青禾道了句,“小禾,不必担心,我去去便回来。”
下一息,便脚踏上邪跃下悬崖,往那玉门殿的方向飞去。
沈轻羽的嘴角朝上扬起,知晓自己被叫过去,定是为了那姬无常的事。
不过,沈轻羽有把握自己当初对那姬无常所下的血咒,不会被任何人勘觉到异样,即便是那掌门谢承晚也不能。
那血咒的咒力甚是弱。
若是发作起来,被下咒之人,会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异样的死去。
沈轻羽当初故意为之,就是为了不让人勘觉是自己下咒将那姬无常杀死的。
几盏茶过后,剑裳飘摇的沈轻羽御着上邪在玉门殿里落下了身。
他看到殿里除了剑宗的人外,有好些外人。
收起上邪,沈轻羽若无其事的轻笑着,朝前走过去。
他抬起凤眸,若无其事的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那姬九自是不用说,那衣裳甚是华贵,体态臃肿的男子,应是那姬无常的父亲。
他的身旁,盖着长长宽宽的白凌,想必在其下的,定是那死去的姬无常无疑了。
不知他死的时候会是什么神情呢。
沈轻羽唇边生起一道稍显鄙夷的笑。
不慌不忙的走到殿前,朝殿座上的谢承晚恭敬的行了一个礼。
“在下沈轻羽,拜见掌门!”
“不必多礼。”
看到了沈轻羽,那谢承晚抚着苍白的长须,眸里竟是喜爱与赏识。
谢承晚从殿座上站起身,“轻羽是这样,我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了......”
“好你一个沈轻羽!!”
谢承晚试图向沈轻羽讲明现状,但还未讲完,那跌坐在地上宛若失了魂一般的姬奉,却是猛然站起身,面色又是陡然变得阴厉起来。
沈轻羽眯起凤眸,“我与这位老爷是第一次相见吧?不知在下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竟惹得这位老爷这般生气。”
姬奉颤颤的指着沈轻羽,“不必装疯卖傻!!快说,我儿姬无常,是不是被你暗中害死的!!”
面色扭曲的姬奉站在沈轻羽的面前,长发凌乱的披在他的肩上,像是入了魔,颠了狂。
“我不明白姬老爷你在说什么?
姬公子死了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生完全不知呐。”
沈轻羽生出一副惊诧神色,甚是惋惜的说道。
“呵呵呵......”
那姬奉听了沈轻羽的话,却是发出让人甚是悚然的冷笑声。
“你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却唯独瞒不了我!!
我儿当初,便是被你这混账挑拨才被关进祸狱,定是你还怀恨在心,便暗中对我儿暗中下了毒手!!!”
沈轻羽这时眸光冷了几分,对那姬奉说道。
“姬老爷,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沈轻羽这息注意到,站在姬奉身后的那两名气息凝练的黑衣人,别在胸前的幽黑玉牌上,是一只展着长翅的戾鹰。
沈轻羽怔了怔。
他认得这个标志。
那是汉林军的人。
即便如此,沈轻羽还是毫无惧意,冷笑着继续对那姬奉说道。
“若是没有证据,你便是在胡诌乱语。
你觉得,姬老爷,会有人相信你的话麽?”
沈轻羽眯起凤眸,仰起下巴视着那姬奉。
嘴角稍稍斜着,眸光里含着倨傲与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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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