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事实真相,谢兰因完全猝不及防。
她早已经变得滞涩迟缓的思维,在此时轻轻动了一下,像是破旧陈腐的老式机器,艰难而又迟钝地运转出声。
断断续续的,沉闷,嘶哑。
这个声音在谢兰因心中,在她的脑中不断回响轰鸣,渐渐融入深处。
谢兰因漆黑明净的瞳孔被泪水洗刷的格外清澈,亮的摄人心魂,嘴唇轻轻颤抖,好半晌才终于找回了声音。
“外祖父……”她艰难挤出了一个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外祖父您说什么呢?高家,高家怎么会谋反?高家满门忠烈,世代忠于大燕,怎么……怎么会……”
谢兰因拼命为安国公找理由,满是奢求的看过去:“弯弯知道了,外祖父您是在说笑,您在逗弯弯是不是?”
安国公怜惜的看着她:“弯弯,外祖父不是在说笑,是真的。五年前,皇上不顾文老太师劝谏,修建临渊台,三十万人被朝廷征用,闹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文老太师被气得辞官回乡,大燕朝堂原本还能勉强制衡的局面被无声打破,内政渐乱,从那时起,外祖父就有这想法了。”
谢兰因惊讶地睁大眼睛:“就因为这个,外祖父您便要谋反?”
她完全不懂,心中甚至浮现出一丝对安国公的埋怨:“外祖父,您糊涂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坐拥整个大燕天下,不过是一座临渊台,他想要修便修,算不得什么。但是高氏一门数百人,不能再因为此事流一滴血了。”
谢兰因自认为她是为了整个高家着想,却不想话刚落音,安国公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阴霾沉沉密布。
“什么叫不过一座临渊台,修便修?谢兰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安国公语气严厉到让人心惊,声音更是冷得仿佛彻底失去了温度。
老人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阴森冷漠的表情,也从未用如此严肃威严的语气叫过她的名字。
谢兰因害怕的闭了闭眼睛,战战兢兢的喊道:“外祖父……”
安国公的神色却没有软下一分一毫,冷漠锋锐的目光,直直刺向谢兰因,怒道:“谢兰因,你知道那三十万人修建临渊台时发生了什么吗?”
谢兰因紧张地拉着安国公的袖子,娇怯怯的说道:“……弯弯不知……”
安国公突然有些痛恨那个叫于尽的人,大燕灭国时,弯弯定然不再是孩子了,怎么还活得这样是非不分善恶不明?甚至对于处于苦难中的人们,没有半分怜悯之心!
他将弯弯照顾的如此好,不染半分尘埃,可这样的好,焉知不是害了她。
“三十万人,日以继夜修建临渊台,主持的官员又中饱私囊,千方百计的贪污压榨,最后死了将近五万人,弯弯你知道吗?这五万人多是家中的中流砥柱,留下孤儿寡母,还有年迈体弱的父母,这让他们还怎么活?”
安国公想到这些,心中便满是悲愤与痛惜,眼前仿佛能看到琼楼玉宇般的临渊台,以及这座繁华高台下方,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有鲜血无限延绵到千家万家的血泪与苦痛。
可是谢兰因不懂这些,她没有一个准确的是非观,连良知都贫瘠的可怜,完全的自私自利,享乐利己,即使建立在无数人的痛苦和悲哀上,只要她自己过得好,丝毫不觉有什么不对。
“那又如何?不是还有二十五万人活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这五万人会死是他们倒霉,怪得了谁啊?是他们自己没用。”谢兰因没心没肺地说道。
安国公震惊至极,难以想象谢兰因会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
五万无辜百姓死于上位者的昏庸和官员的欺压之下,她竟然丝毫不觉得他们有错,还认为是死者自己的原因!!
安国公一时间愤怒到无以复加,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谢兰因脸上,怒斥道:“混账!”
谢兰因直接被这巴掌扇蒙了,从没有人这样打过她。
上辈子十二岁前,她是万千宠爱的嫡出公主,高皇后和皇帝百般纵着她,封宫那几年虽然艰难度日,却也不曾发生过这种事,于尽掌权之后就更不会了,她几乎被于尽捧在手心上疼着护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被打之处火辣辣的疼,谢兰因抬手覆在微微肿起的脸颊上,眼眶中满是泪水:“外祖父,您……您打我?就因为那些出身低贱的贱民,您打我……”
“弯弯不服!我哪里说错了?!别的人都好好的,就他们出了事,不就是他们自己倒霉?是他们没用!他们活该!!”
安国公本来打完之后还有些后悔心疼,觉得自己刚才气昏了头,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但是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打得好!打得还不够重!!
“你!你!!”安国公手指微颤的指着谢兰因,眼中是深深的愤怒和燃烧的火焰,心中却心寒无比,寒意透骨。
“弯弯,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你听听你说的话,稍微有些良知的人都说不出这样的话。那可是五万人啊!五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多少人因为修建临渊台家破人亡,这些在你眼里竟然就这样不值一提,那在你心里,什么才重要?”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你所谓的洗雪冤屈?我身上没有冤屈!高家也没有!谁都没有!!有冤屈的是大燕的百姓!!是死在临渊台下的五万人!!是他们受到牵连却无处伸冤,连一个公道都得不到的妻儿父母!!”
“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有没有一点良知?还有没有一点做人的品性!五万条人命因为权势欺压而死,到你嘴里就是一句他们倒霉没用!他们活该!人命关天,这才是底线啊!!”
安国公无力而又沉痛的闭上眼睛,仿佛有一些无形而又沉重的东西骤然压了下来,压得他双肩微塌,连身躯都开始佝偻。
睁开眼睛,他直视着谢兰因,冷冷笑道:“谢兰因,你真是好啊!厉害啊!该说你不愧是皇上的女儿,谢氏皇族的后人,你身上流着皇上的血,和他一样昏庸残忍,我高家不敢攀附。以后,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