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默林闭了闭眼,却是铁了心。
“无论如何,先解决了周既明之事。”
他说着,便转入堂后去捞外袍,手中挽着一件玄色大氅,面色冷然,往身上一披,不顾外头寒风凛冽,却是要出门了。
“……夫人,我当日便说不要让诺心小妹嫁这小白脸,周既明空长一幅臭皮囊,结果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撂下这句话,当即出了国公府大堂,走得匆匆忙忙,出门牵了马,带着近卫便直奔司马分监。
结果,连默林扑了个空……
周府。
“周大人,国公爷来了,说是天寒地冻,国公夫人挂念,托带了好东西来看您呢。”
在官门混差,大人物跟前的小吏,一贯十足的狗腿,人还没迈过门槛,一张脸先是笑成了菊花。
“去叫夫人来,快请姐夫大人!”
周既明自来对这个国公姐夫三分忌惮,忙催促着吩咐道。
“不用请了。”
小吏话音未落,连默林披霜带雪,一身寒气,连个招呼也不打,步迈进门,他不知是不是有意,走得极近,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周既明。
周既明皮肤白皙细腻,眉目清秀,一双凤目清越动神,与之前琼都外张县令的儿子张秀却也不同,他倒更像个整日里吟弄风月的书生。
“去,跟我去司马分监,调之前那批瘟马的处理笔录卷宗给我。”
“……姐夫,您这是?”
连默林已然没有心思听他辩解,抓着他衣领,直接吼道:“你废话真多!”
周既明浑身一个颤栗,忙不迭点头答应。
……
啪的一声,连默林将手上的笔录册子摔到地上。
“一共死了二十三匹军马,周既明你是干什么吃的?你是死的吗!”
“十八匹军马在城郊焚烧,还有五匹呢?”
“姐夫,这……”
“你卖了是吧?卖到边塞去了,赚了多少,嗯?”
“国公爷,我没……”
“周既明,我今日便告诉你。”
听他话中苗头,便知信不得,连默林冷笑一声。
“你废了。”
“你不交代可以,我把你交给顾迎,掌刑司管涉一切军务刑牢,比起大理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若是把你提了进去,谁也捞不出来你!”
周既明压根禁不得事,胆量不足,闻言面上一白。
“是,是夫人!是她同我说得了染瘟的马肉,即使是给人吃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畜牲得的病,没有人再得的道理……”
“胡说一气!”
“国公爷,塞外人身强体壮,更何况只是少批量的瘟马肉,不会闹出事的!”
连默林飞起一脚,正踹中周既明腰腹间:“你这烂书生懂什么!”
霄国公从小习武,虽说没甚天赋,却因此强身健体,力量惊人,一脚踹得周既明倒地不起,爬也爬不起来。
连默林嫌恶至极,撇过脸去,沉声吩咐:“去,查查顾世子的下榻之处在何地,我晚上过去。”
近卫抱拳应下:“是。”
不想到了晚间,近卫都没查出来顾景延人在何处,连默林正欲提着周既明登门,闻言正怒,不想,大门口的下人入府通报,有人匿名登门。
连默林忙让人带入,一看来人,果真是一整天都无影无踪,无迹可寻的顾景延。
顾景延解下厚重的氅衣,收揽在臂弯间,颔首道:“国公爷。”
连默林见了他,脑中紧绷的弦终于稍稍一松:“你来得正好!”
顾景延略一点头,转头去看堂中跪地不起的周既明。
“经久不见,周大人。”
“顾世子……”
对此,他只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负手上前,道:“我们来算笔账吧。”
原来,当年春,顾景延接到消息,绍兴的司马分监里发了马瘟,来势汹汹,等到顾景延赶至,不过短短几日,便已要了数匹体格健壮的良驹性命,顾景延找饲养过这些军马之人了解过,自己又观察月余,发现此次的马瘟,传播快,潜伏期短,攻性猛,完全来不及施救,就算有的军马幸运,但一般的大夫也束手无策,现下去找能人异士,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于是,他想了法子,有目的性,按区域,将马群隔离,然后既不找医馆,也不找大夫,就这样干等了十日,终于,所有得了马瘟的军马都死了,顾景延又差了人清扫马场,在马场中烧酒,四处泼洒,草料一律换新,熏艾一熏就是三日。
于是,这场马瘟不了了之。
其实,这个道理很简单,一匹瘟马,若传播得再快,也赶不上它病死的速度,寄主先被杀死了,这病也只能随着军马一起被火化成灰烬。
不过,顾景延是个细心之人,二十三匹军马全部火化后,他让人去数灰烬中所有军马的头骨,结果这一查,就发现了十八颗军马头骨。
偷马断没有只偷马头的,染了瘟疫的马尸丢失五匹,顾景延一猜便料到不妙,本来的行程硬生生被打乱,于是,他又杀回了司马分监。
话说,无论是当日,还是如今,绍兴司马分监并不是周既明说了算的,他因是当今太后的胞弟霄国公的连襟,平日里的差事极清闲,前些日子,在如此多的杂务中,唯有看管焚烧瘟马的差事最清闲不过,顾景延顺藤摸瓜,这才见识到了这位周大人的胆量。
若说边塞一带,多风沙丘壑,马匹稀少,那在塞外,相当于明秦的法外之地了,顾景延了解几分,按当地市价,一两马肉,值当一两黄金,而一匹养得膘肥体壮的军马,身上的肉可不远远只有几斤几两。
这是明摆着的暴利。
周既明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顾景延略一思量,周既明那点胆子,莫说豹子,便是鱼胆也比不过,他觉得定是有人教唆,他一查不要紧,这才发现了周既明的夫人是霄国公府当家主母的亲妹妹。
原来这吹耳边风的美娇娘,感情还是个有人撑腰的。
也不知徐家怎么养的女儿,这徐家二娘,什么物件儿稀罕,就非看中什么不可,周既明一介清水小官,哪里养得起这样的女人,谁知这周娘子福至心灵,就为夫君分忧出了这样一个好法子……
周既明区区一介书生小官,一念之差,结果牵扯了绍兴徐氏一门,霄国公府。
最后,还拖累得顾景延带人追到边塞去,一连吃了几个月的沙子。真是缺了大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