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河边有一阵微风拂过，夹杂着鲜美的肉香，足够沁人心脾。
端着林范炆递来的一碗猹肉汤，周天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位世家子弟之手。
那些个一直没甚大用的调料，在今天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林范炆眨巴着大眼睛，似乎是在期待这位年轻的护道人吐出个赞赏的好词。
其华贵的衣物早已经被长途跋涉的泥土所侵染，只能依稀看到个雍容的影子。
杨嘉山手指捏拽着自己的粗布衣裳，半仰着头，看周天的眼神有些羞涩和拘束，但仍然存在那一抹期待。
待宋白洛和林进也端起了猹肉，周天这才有了动筷的意思。
新鲜肥美的猹肉入口，一股香味在周天口腔里弥漫。
这个伪六境修士，居然有一种食指大开的感觉。
待一筷子猹肉下肚，周天亦端起碗喝了一口猹肉汤。
这猹肉，周天以前在成家村也吃过，肉的味道其实不怎么样。
那一次周天放的陷阱其实是准备逮野鸡的，好巧不巧逮着了一只老猹。
扛回家之后，周天和老何两人尝试了火烤，爆炒，更有清蒸，甚至也熬一锅汤。
可是无论如何，猹肉还是难以入喉，实在是谈不上好吃。
所以自那以后，周天和老何就再也没有对猹肉有过好印象。
毕竟和香酥的鸡肉相比，猹肉实在是不讨人欢喜。
而如今，周天对于猹肉的偏见，似乎就要彻底犯案了。
“香！”
周天笑意盈盈，朝林范炆和杨嘉山高高的竖了个大拇指。
林范炆闻言一蹦半人高，得意两个字写满了小脸。
“耶！”
“不愧是小爷我，真是上得武堂下得疱房呀！”
“怪不得那些蜜友整日都要黏着小爷我勒......”
见林范炆越说越离谱，杨嘉山似乎是怕他得意忘了形，在这个王先生面前落了个不好的印象。
所以杨嘉山赶紧用手去扯林范炆的衣角。
“对了王先生，这猹肉汤小畜生陪我做过一次，没有他的火力，这事儿还真不成哩。”
林范炆被杨嘉山打断了自己的夸夸其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顺势拉过杨嘉山的手，主动向周天介绍起了杨嘉山。
“小畜生？”
周天微微一愣，有些好奇这绰号的由来。
对此，杨嘉山白了林范炆一眼，眼里的拘束更深了。
其实不光是周天疑惑，在一旁端着碗喝汤的宋白洛二人，一样有些好奇这小畜生的说法。
林范炆笑嘻嘻的朝杨嘉山做了一个鬼脸，转过头便已经对周天解释了起来。
“王先生，在我们那儿，他们都是喊杨嘉山小畜生勒，小畜生尤其不受他们待见，就好像不待见我一样。”
“他们也叫我小妖星勒，一个个表面怕我喊我小少爷，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说我是妖怪，说我克死了我的娘亲。”
“娘亲生我的时候死的，听他们说，我是吸干了我娘亲的血才活下来的。”
“王先生，你觉得呢？”
林范炆继续笑，抬手挠着头。
周天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对面这个孩童是真天真还是真城府。
可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稚童，又哪里来的城府呢？
如果有，想必亦是那大能转世，幼时便开了窍罢......
周天将瓷碗里的猹肉汤喝得一干二净，他放下手中瓷碗，顺势盘腿而坐，并没有直接回答林范炆的问题。
“那你们喜欢别人这么叫你们吗？”
“杨嘉山？”
周天言语温柔，把目光转到躲在林范炆身后的杨嘉山身上。
杨嘉山一个哆嗦，很明显没想到周天会突然问自己，他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林范炆说出来自己的想法。
“回......先生，嘉山是觉得无所谓的......”
无所谓吗？
周天有些惊讶又有些释然。
刚想说点什么，却被继续说话的杨嘉山压了下去。
“因为我小时候父亲去世，娘亲一个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活的活计，不出两天就会被人给排挤回家......”
“我其实知道的，她们就是嫉妒娘亲好看，每次娘亲带着我路过晴雨巷，长年巷去往相府领施粥饭的时候，娘亲都会捂着我的耳朵......”
“其实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能听见好多人在骂我的娘亲，说她......说她是狐狸精，说她克死了父亲，说她是贱人，说她不知羞......”
“可是他们在骗人，连林范炆都知道，明明是那些人非要逼迫娘亲......非要......”
“所以我不怕他们说，因为他们总是这样说，他们说得都不对，娘亲说我是他的小福星，我才不是小畜生......”
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嘉山那怯懦的神情早已经不再，其面容之扭曲，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恨意正在酝酿。
在其懦弱孤僻的外表下，说不定就隐藏了一颗足够强大，足够阴狠的心。
林范炆一拍胸口，看着杨嘉山竟莫名其妙升起一股豪意。
“是勒是勒，小爷我可啥都看见了。”
林范炆嘿嘿直笑，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
他接下来说的话，不止周天面色凝重，一旁的宋白洛和林进更是被惊得面无血色。
在不远处一直在听他们对话的李云成师徒，更是面面相觑，一脸的不可置信。
林范炆说他和杨嘉山很早就认识了，早在那场全猪之前，是在杨嘉山跟着娘亲去相府领粥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林范炆，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唯唯诺诺拉着娘亲的手的杨嘉山。
经过下人的介绍，林范炆也终于见到了这个会到处偷东西吃的洛阳城西城小畜生。
那时候，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太好。
但总体上也算得一个相得益彰。
小妖星太闹，小畜生太闷，两人的相处总是有一个人在可劲的说，一个人在可劲的吃。
直到后来，小畜生在一个月亮很圆的夜里，憋着眼泪一路奔袭到林相府，凭借矫捷的身手翻墙过院，敲响了小妖星的木窗。
从那之后没多久，洛阳城城西就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碎尸案。
王铁匠一家六口，被人剁碎塞到了猪肚子里。
被人发现时，那几头肚子里藏了碎尸的大肥猪，已经在护城河里漂了不知多少天了。
待渔人破开猪肚子，淌出来一地的人体内脏和不停蠕动的雪白蛆虫，其腥臭刺鼻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世间难闻的味道。
但真正让人不适的，还得是那几颗腐烂了大半，眼眶尤其空洞的大好头颅。
伴随着碎尸案的发生，林相府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全猪宴，让城西的“淳朴”的老百姓们，整整持续了一旬左右的闻猪色变。
那些天天喊着小妖星，喊着小畜生的城西百姓们，在那段时间里再也看不得猪肉，再也吃不下猪肉，也再也没人敢侵犯小畜生他娘亲了......
“所以，王先生，那小妖星和小畜生，他们做得对吗？”
林范炆笑容不减，看着周天幽幽开口。
周天尚且无悲无喜，那在不远处的李云成却是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