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淮本不应因为外人一句话便怀疑江唤行什么,可他当夜到底无法入睡。飞花见他在床上烙饼,便倒了茶水叫来已睡下的伏城道:“反正睡不着,咱们说说话。”
伏城:“.……”
榭淮往床里团了团,好让他二人都能躺进来。飞花道:“你别只自己琢磨,也给我们讲讲。那个叫李焽凤的爹就是你说的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可是栖梧怎么说他是济泩先生的孩子呢?”
榭淮听完道:“我也没弄明白呢,可是以后见到他得称二皇子殿下或是怀王殿下,万不可直呼其名。”
飞花平日里没少读话本,对此倒是立刻就理解了。“他比咱们地位高呗。”
榭淮想了想问伏城道:“今天跟着白舒长和李……怀王的人你可看出什么了吗?”
伏城摇了摇头,“他们追到了府门口便走了,再没来得及动手。”
飞花像是在茶馆听说书的一般,“你知道是谁派来的?”
榭淮也摇了摇头,“按他的意思是……”他说到一半用手指在被面上写了一个“循”字。
伏城看了道:“这又是谁?”
榭淮压低声音道:“皇长子,李焽鸿。”他说完见一狗一兔皆是不明所以,又道:“百姓宠幺儿,朝廷爱长子。”
飞花听了道:“那中间的呢?”
榭淮痛心疾首,“自然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咯。”
三人打趣一番不由都笑出声来,伏城轻声道:“江大人是好人。”
榭淮一时觉得自己还不如伏城,江唤行对自己真心实意,自己却没由来怀疑起他。
“咱们明日便回去吧。”
次日一早榭淮于房中留下书信便带着飞花和伏城离开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栖梧和白舒长,便胆小地选择不辞而别。出了定据停风却见门口重兵把守,李焽凤立于层层护卫之中,反倒是给了榭淮孑然一身的错觉。
李焽凤看到他先是有些不解,然后便了然于心道:“上来吧,我送你出去。”
榭淮不敢不识好歹地拂了皇子面子,便随其后上了马车。
因昨夜榭淮的叮嘱,飞花和伏城都不敢乱讲话。李焽凤就算闭着眼睛也被打量得心烦气躁,开口呵斥道:“小家子气。”
榭淮蹙起眉头刚要反驳,又想起对面是谁便忍住没出声,只后悔刚才没自己走。
李焽凤见榭淮气得鼓鼓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惹来对面三人一样的白眼。
“谢谢你。救回了他。”
榭淮沉默着,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资格去承受这一声谢。
李焽凤仿佛也习惯了不被搭理,掩着口鼻打了个哈欠,然后拿起一旁的奏折看起来。榭淮借此机会难免近距离去看他,只觉得他静坐时除却难掩犀利的气势,真的同济泩先生很是相似。李焽凤却完全误会了,他合起奏折递给榭淮道,“喏”。
榭淮不明所以,李焽凤道:“反正你这辈子也没机会为官做宰了,这可是皇子的奏折,让你开开眼。”
榭淮被一激立马夺了过来,拿到手中才觉烫手,脑子里浆糊着只能硬着头皮展了开。那上面条陈缕析,说的竟是如何赈灾止殇。
李焽凤见榭淮有些不解,道:“怎么,好奇我为何还要做这无用功?”
榭淮沉默着便是应了。当朝皇长子乃是正宫皇后所出,一切都是名正言顺。
李焽凤笑道:“谁让他把我留在了这蜜罐里。”
榭淮猛地抬起头,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若是一朝败露便是尸骨无存。
李焽凤却跟没事人一般,“这东西你可看到了我父皇前面,说说。”
榭淮闷声道:“我不知道。”他说完见李焽凤无悲无喜地看着窗外发呆,有些能理解栖梧面对他时的感受,不由开口道:“若是家中闹鼠患,谁都知道要去聘小狸奴。殿下可知道都要准备什么?”
李焽凤不知榭淮怎么说到了这些,可他也真不知道,偌大的王府哪里轮得到他操心这些,便追问道:“都要什么?”
“吃的,小鱼干。”
李焽凤听了笑道:“有意思。”
可榭淮说完便没了下文,李焽凤追问道:“然后呢?”
交浅言深最是忌讳,榭淮犹豫再三才道:“若是家里没有小鱼干了怎么办?”
李焽凤笑道:“去买,这东西想来也不值多少。”
榭淮挑起一侧帘子向外看去,“劳烦殿下在那个路口放我下来便好。”
李焽凤赶着入宫也乐得不耽误工夫,他吩咐下去车便停了下来。眼见榭淮要下车了却还不解谜,“然后呢?买回来要做什么?”
榭淮站在车下抬头道:“若是买不回来呢?”
榭淮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说对不对,说的又对不对,不愿再细想带着飞花和伏城赶紧往江府去了。今儿是休沐日,所以他见冀梅染牵着马在江府门口同江唤行说话,正高兴紧走了两步,下一刻就见冀梅染一拳头打在江唤行脸上,把他打得退进了门里。
榭淮一时急得只会哎哎,好歹赶在冀梅染第二拳落下时拦在了江唤行身前。那二人见了他皆满脸意外,冀梅染到底记得如今情况不同,甩起袖子背着手道:“都给我进来!”
榭淮拉起江唤行赶紧跟在了他身后,走着走着才想起来,这里明明是江府,怎得他二人却跟个小随从似的。
至照影亭下,冀梅染扬手又要打,榭淮就提防着他呢,“大哥你还来?!”
冀梅染恶狠狠地指着江唤行,又见榭淮还护着他,怒火冲天地道:“他打你来着?”
榭淮一愣,他大哥什么时候也有这手眼通天的本事了?冀梅染见他不答话,上来便上下其手,“他打你哪儿了?江唤行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榭淮推开冀梅染道,“大哥!哪有的事,我们俩吵架来着,没轻没重地碰了一下。又都是糙人,没注意手劲大了。”
“那你还至于离家这么久?”
榭淮被问得又一愣,“这不正好借机寻了个景致好的地方玩儿了些日子才回。”定据停风的景致确实不错,这样不算说谎。
冀梅染仔细打量了一番榭淮,见到的便是榭淮这些时日努力调养的成果,道:“看着确实气色不错。”说完又道:“下次不许离家这么久,有事回那边府里,大哥一时半刻还是能安排的。”他那后半句是说给江唤行听的,所以语气上便恶狠狠的。八壹中文網
榭淮赶忙应了,“不会了,我们下次不闹了。”
冀梅染知道榭淮从不是个眼睛里能揉沙子的,若是江唤行真对他不好也不用自己插手他铁定会离开他,现如今如此护短便是没什么大事。
“那也不能动手!”
榭淮赶紧一连声应了。他见冀梅染又要顺着原路返回只当他是气糊涂了,“大哥,这边。”
冀梅染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我的马!”
榭淮见冀梅染下了小山,远远地真走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回头见江唤行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榭淮轻轻蹭了蹭他肿的老高的脸颊问道:“你知道错了?”
江唤行嘴都张不开地“唔”了一声。
淮园内,伏城端了冰来包好交给榭淮,飞花也找了内外敷用的药,二人这次都没多留,临走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榭淮下手再轻也给江唤行冰得直吸溜气。他赶紧卸了力气凑上去吹了吹,“知道疼了?你打我的时候呢。”
江唤行拉下榭淮的手,垂头丧气地含混道:“我混蛋。”
榭淮叹了口气,凑近他脸颊轻吻了片刻道:“好点了没?”
江唤行呆呆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叫了一声“小淮”。
榭淮用竹篾挑了药粉道:“啊,张嘴。”
江唤行自然听话,榭淮这才看见他牙齿上都沾了血。凑近找了片刻才看到伤口,“有点疼,忍着点。”说完把药粉吹在了伤口上。
内里的伤处理完榭淮又开始处理脸颊上的,那药膏应是有段日子都有些干了,榭淮又取了一只干净的竹篾挑起一块放在虎口上反复延展,“奇了,我大哥是怎么知道的?他总不能在那地方插眼线吧。”
“吾数的。”
“嗯?”
“吾数的。”
榭淮见江唤行比划着指了指自己才明白过来,“你这不是傻了吗?做什么跟他说这些……对了,我大哥今天做什么来了?”
榭淮虽然在近旁住着,可自打冀梅染安顿好他后兄弟二人并不常见。榭淮起初也难免觉得同他大哥疏远了,后来也明白自己如今也算成家,再恋家可不是个事。
江唤行有些吃力地捋着舌头,“骑马,说事。”
榭淮也大概能还原出事情经过了,无外乎他大哥问了一嘴自己的情况,这傻瓜便说了自己离开江府,还说了那一巴掌的事。
那药膏软化后榭淮用手指沾着轻轻点在了江唤行脸颊上,“你就是傻,要说也得我去说,哪有你主动去讨打的。”
江唤行听了道:“我嫉妒,嫉妒得要疯了。”
当日便是在这园中,那人一句话便让榭淮转了心思跟着走了。榭淮走时还笑着安慰他一会儿便回,可谁知一连几日毫无音讯。后来伏城再回来便是告诉他榭淮病了,他想尽办法也进不去那里。每日只盼着伏城能带来只言片语,在生死未卜的消息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宽容。
他爱榭淮,知道珍视爱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所以他那日立时便明白了这七年中他不知道的事,而榭淮却为了这个人死生为报。
榭淮跟江唤行说过许多关于大泽的事,可他没有提及栖梧过多。无法回应的事他选择埋在心底,除了感激他回报不了任何,便也舍不得让那些暴露于人前任人品评。
“你信我,唤行哥哥。”
江唤行此时才真的清楚自己对榭淮到底做了什么。掩盖在心急如焚的冠冕堂皇下是他对榭淮的怀疑与猜忌。讨来冀梅染这拳也不过是借此造成痛心疾首的假象,便是今日榭淮不在他也会想方设法让他知晓,这样才能逼迫榭淮同他保证,保证他只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他想把榭淮牢牢攥在身边,不让任何人任何一双眼睛窃见分毫。
榭淮见江唤行不说话,便试探着亲了亲他。江唤行抱紧了怀中的榭淮,听榭淮软语道:“我们和好吧,唤行哥哥。以后再也不吵架了,我以后做什么都会跟你商量。你信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