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淮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青苍便下令让榭淮搬回仄言院。榭淮拜师这么久,从未见青苍命令自己做什么,只当是他觉得自己留在秋蛩院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仄言院去踏实养着。只是他没想到是青苍自己想差了,觉得把榭淮和栖梧日夜放在一起不妥。
榭淮要回了,飞花自然也不会继续呆在秋蛩院,便也回了师门。临分开榭淮帮他剪了头发,利利落落的,看他一蹦一跳地跑了。
榭淮回到琉璃光时没想到渊渟没出去练剑而在等他。看见他只道:“你是有多么不愿意练刀,两个膀子一起伤。”榭淮知道他意思是,伤了左边可以拿右边练,伤了右边可以拿左边练,左右不耽误,赶紧道:“久微先生还给了我三天的药,三天后我一定开始练。”
连雨春去,方觉夏深,栖梧背上的伤终于开始敛口。久微慢慢减了香量,让他能偶尔坐起来呆上片刻。
听白舒长所述,所谓茹乡是妖兽埋骨和横死精怪的魂归之所,因有界门为守,里面的尸气血气倒也不能出来为祸大泽。那日平地炸雷,大家都不知怎么回事,他远远见栖梧身影一闪,看方向是去茹乡,这才急匆匆紧随了上去。到了一看,那山雷正正可好劈在了茹乡界门上,界门横梁裂了缝隙,里面尸气血气涌出,还招来了不少食祟采补的妖兽。白舒长抵挡,栖梧去补。妖兽杀红了眼,非人力可比,白舒长差点被甩进茹乡内。栖梧为了救他,这才让后背露出破绽。说来也寸,此时又一个山雷劈下,受尸气血气所引,直接落在了栖梧身上。
“所以”,榭淮想了一下道:“要不是为了救你,栖梧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咯?”
“啊?”白舒长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描绘了半天当日九死一生生死存亡死里逃生的绝妙盛况,最后榭淮就听出了这个?不过他想了想,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榭淮故作严肃,到底掩饰不住上扬的嘴角。白舒长听到栖梧的笑声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二人又拿自己取乐。
“你…你们…你!”
榭淮笑够了才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那大兔子和栗子姨赶来,才把我们俩都带了出来。”
栖梧有些咳嗽,榭淮倒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里。
白舒长说到大兔子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想是没想到有一日竟然能被飞花救下一命。
“飞花的功夫现在可在你之上。”栖梧说道。“修为自然也远胜于你。”
白舒长被人踩了痛处,“知道了知道了。对了榭淮,你那日怎么回事?”
那日栗香糖在前开路,他和飞花带栖梧在后,到仄言院门前时,只见榭淮躺在泥水里,栗香糖搂着晕了的怀巳。
这个问题被别人问了这么多次,榭淮自然对答如流:“我跟怀巳姨在门口等你们,不知被什么东西偷袭了。”
白舒长挠了挠头,“难道是茹乡里跑出来的东西?可是不对呀,久微先生说你身上染的是……”
“久微先生都想不清的你何必再想。”
白舒长听了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但是……“我怎么感觉你在说我脑子不够用?”
榭淮拉长了脸没有搭话,对栖梧道:“我来给你换药。”两人从对方眼睛里都看出了笑意。
栖梧背上的伤极其可怖,从肩膀一直开裂到腰际,就算日后好了,必也留下老长一道疤痕。榭淮把他长发撩到肩前,久微给的药是好药,可是涂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一粘伤口榭淮就觉得栖梧全身都紧了一下。发如丝缕间,栖梧紧抿了唇角,难得露出一丝脆弱来。只是他总是蹙着眉,又显得刚毅倔强。
“你要是有什么事,能说的不如跟我们念叨念叨。”
白舒长见榭淮嘴上说着柔情话,手上却毫不犹豫,用竹片取了药膏严严实实地把伤口涂满,一丝也不放过。真真菩萨面夜叉心,可怕可怕。
栖梧听了道,“眼下是有一事,等我好了再说。”
整个秋日,除了偶有小范围山摇外日子很是平静。渊渟把榭淮学画的时间都抢了过来每日同他对招。按他的话,模仿不如实战,多用才能精进。栖梧一直重伤未好全,白舒长也就不用出山,让他去陪着栖梧他是坐不住的,每日里就往仄言院跑,同榭淮和渊渟共同切磋。榭淮觉得白舒长功夫应该是很好的,当然自己师兄更好,然后他又想起栖梧三招内就让渊渟无法还手,不知道栖梧的师父和青苍师父谁更厉害。
“我师父?你是说齐生师父吗?我功夫大多是我师兄教的,其实我也没见过他几次。”
白舒长见榭淮听自己说完功夫是栖梧教的以后脸上又露出那种憋笑的神情,道:“你这人,那人和人还不一样呢,我师兄天资多高啊。再说你师兄不是也打不过他。”
渊渟听了对白舒长扬了扬拳头。
榭淮拦住又要斗鸡的两人赶紧道:“是是是,我最差我最差。齐生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生齐生,跟济泩的名字很像,不会又是他师父从故渊里捡回来的吧。
白舒长想了一下道:“具体我也知道的不多,但是听我师兄说齐生师父是从大泽山外来的。后来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他打遍整个大泽境内的精怪和妖兽,所以大家称他一声泽主。我师兄得他真传,你想想他功夫有多高。”
榭淮从那年春日祭后再没见过齐生,现在回想起来面目都是模糊的。
媵靖来给榭淮和渊渟送秋衫,远远听见几人说得正热闹。白舒长她也有些时日没抓住人了,推门进来正想数落数落这不着调的,只见三根黑麻杆齐刷刷抬头看向自己。没有来心里生出自己养了一群土猴崽子的感慨。八壹中文網
最后一场秋雨落完,榭淮心里惦记的事怎么也得去做了,他要去故渊取奉水。这一年来多次承蒙久微先生照顾,总得郑重表达一下谢意。反正也要走这一遭,他索性背了一个大缸上去,除了奉给久微的,他还想去谢过字引和神信两位师父赠酒,当然还有自家师父的,还有大兔子飞花的。
山高路远,一路上一些小精怪看榭淮背着大缸爬山觉得逗趣,就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有胆子大的落在榭淮肩上全当坐马车。还有招呼同伴过来看这就是青苍大师和栖梧大打出手的对象的,被榭淮伸手掸掉了。这些小精怪多是草木所化,也有些是蚁虫儿所化,个头小的很,平时都躲着人走,看榭淮喜欢他们,这才有胆子大的黏上来。
上次榭淮跟着青苍,这次有一堆小精怪陪着,倒也不寂寞。经过九重峰界门的时候榭淮向内望去,里面毫无声响只有一片接着一片的葱郁树木。白舒长说齐生是独居在九重峰青源海里的,榭淮想不明白,明明是个人,怎么比自己师父还过得更离群索居。
树根蔽日起,一些胆小的就不再跟着榭淮了,有几只小精怪飞起来亮起自身给榭淮照路,想是萤火虫之类的所化。
济泩仍旧一个人站在故渊旁,望着不见边际的苍茫。他和榭淮也有些时日没有通梦,榭淮倒是不在意久微说的鬼气的事,可济泩不想伤了榭淮。榭淮于他是朋友,是师弟,也是徒弟。他为自己画像题的诗句让他很是欣喜。
“傻娃娃,我这可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背着缸来取奉水的。”
榭淮让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奈何人多时间紧,要是下了雪封了山今年就耽误了,索性一次取全。
榭淮把水缸装满,然后捧了水递给跟他到这里的小精怪。小精怪们喝了身上范起微光,围着榭淮唱着听不懂的歌。榭淮和济泩聊了一会儿,济泩就让榭淮别再耽搁先下山去,等过些时日他们再在梦里说。
“路上小心!”
榭淮对着济泩挥了挥手,让他放心。
出了树根林,榭淮看有不少小精怪还在等自己。有一人打瞌睡的,也有三五一群打架的,看榭淮回来了都围了上来。榭淮从缸里又给他们取了奉水,谢谢大家这一路相陪。像他们这种小精怪,多是一生也喝不到一口奉水的,此时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赐,围着榭淮各种吵闹,吵到榭淮捂着耳朵往山下跑。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榭淮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他松开手才发现,太安静了,身边那些小精怪不知何时都不见了踪影,林间也没有鸟鸣虫吟,风声也无。
“秽除。”榭淮伸手唤出佩刀,确实是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他不由拉紧了身上的背带,这一缸奉水可不能撒了。
若是此时是个稍微有一丝正常的人,恐怕想的也是把水缸扔了赶紧下山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