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五日才停,榭淮在千里之外的大泽迎来了第一个年。只不过红尘之外,比不得安京时的热闹,没了揪心的人与事,也得了安宁。
那日栖梧拂袖而去,白舒长到底没敢细问,只看他每日把自己关在堆雪阁内,偶尔临窗饮酒赏雪,更多是门窗紧闭。他知道栖梧与青苍师父历来不睦,只是苦思冥想也不知那日到底有什么事让栖梧盛怒至如此地步。栖梧不悦仄言院,他自然也没敢去,最后还是托了媵靖,把榭淮他们叫出来几人一聚,不也挺好。
媵靖到大泽境时年岁稍长,隐约知道栖梧和青苍师父不合传是因青苍大弟子,也就是栖梧的父亲和怀巳无媒之合,青苍一怒之下将其逐出大泽,后此人身死他乡。此次栖梧为何一怒离开,她再细问白舒长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想必不是因为榭淮,所以乐意跑这一趟,给栖梧宽解心结。
媵靖冒雪前来让榭淮喜出望外。青苍这几日都闭门悟道,只他和渊渟二人每日在琉璃光内。要是跟渊渟切磋,他这人极其认真,能纠正榭淮一整天。榭淮怕了便白日里临摹那幅残旧扇面,梦中同故渊闲聊,故渊也是个善于作画的,特别是画人像,榭淮偷懒偷师两不误,自得其乐。
媵靖掸落肩头的雪方才进来,榭淮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姐姐怎么这时候上山来?有事让报信鸟来一趟也一样。”
媵靖未答,只问道:“尾晦那日你二人有何安排没有?”
榭淮本来打算邀飞花过来小住,可惜叠锦峰上豪雪封路,大兔子被困在上面过不来。只每日让报信鸟来传话责怪榭淮为什么不早叫他,榭淮看了只得许了无数愿,什么等雪化一起去摘海棠果,春来给他蒸野菜陷的大包子,云云。八壹中文網
榭淮看了看渊渟,渊渟也摇头,榭淮道:“没有,全听姐姐吩咐。”
媵靖等的就是这句,“不如咱们几个去天缥清池小聚如何?”
天缥清池是叠锦峰东麓的一小湖,因湖水碧白得名,只不过路途甚远,榭淮还没去过。
如此说定,媵靖道:“不如你写个请帖让我带回去,咱们也文雅一回。”
有何不可,榭淮研好磨提笔写到:“栖梧兄,白兄。久未见,近可安。聆二位归来。恰逢岁尾,虽风吹雪浓未全消,愿与君共欢新故岁。尾晦日中天缥清,盼君同赴。”落款小楼绕水。
媵靖收好,冒雪回了。
渊渟见榭淮目送媵靖离开琉璃光仍在廊下发怔,道:“何事?”
榭淮摇了摇头,“靖姐既然来相邀,何苦倒由我来写请帖?”
想必那日没看到栖梧和白舒长的也就榭淮一人,说起栖梧,他那日神色突变确实奇怪。
“不如我们来走两回。”
榭淮最怕渊渟这句,只得抱着胳膊喊师兄我手疼。
尾晦至,晨起榭淮二人收拾得当便往天缥清走,至秋草窗见门开,青苍站在青梧下仰头望,手里仍旧抱了那个装有两尾小鱼的海螺。
“师父!”
青苍一时恍惚,许久没人如此高兴地叫过自己,定睛一看是榭淮。
“你二人往何处去?”
“约了秋蛩院同赴天缥清。”
青苍听了点点头,“好去处,去吧”。
“师父不一起?”榭淮自从听了故渊一语,总想为青苍长久的生命中带去一点亲近。
青苍没想到榭淮会邀请他,怔了一下,道:“且等赴约之人,你们好好玩。”说完坐回廊下去了。
榭淮和渊渟拜别青苍,于院门处遇到了赴约之人。
“久微先生。”
久微见榭淮道:“正好,喏。”递给了榭淮一个细颈圆肚的酒壶。“字引和神信托我带给你的。”
说完也不等榭淮道谢,进仄言院入秋草窗去了。
榭淮看那酒壶只觉越看越像神信和字引的结合,渊渟也觉好笑,于是二人笑语而去。
二人行至半路,正遇从山下而来的栖梧,白舒长和媵靖三人。
白舒长上来就调笑道:“久未见,近可安?”
榭淮也不饶他,道:“久未见,还在否。”说完觉得尾晦之日不应口无遮拦,赶忙又道:“乱说无忌,都吞到白舒长肚子里。”
“嘿,”白舒长伸手便要捉榭淮,被渊渟抬肘隔了回去。
榭淮从渊渟背后冒出头来,对着他“略略略”。
“哼,你有师兄护着,我也有。”说完对栖梧道,“师兄帮我捶他”。
栖梧看了看自己人比马高的师弟,扭头走掉了。
几人一路说笑,倒也不觉路途遥远。远望天缥清,白雪枯枝,碧水浅雾,荡人心怀。
此时湖中央小渚上一对白鹤引吭高歌,凄厉婉转。
五人放缓脚步,想等白鹤远走再去叨扰。如此景致,榭淮正待牢记回去默画,只听白舒长道:“可惜了,不是两对加一只。”
……
……
……
……
谁和谁能凑成那两对暂且不说,单就那一只铁定非白舒长莫属。
媵靖实在看不过去,对栖梧道:“你教他功夫的时候也教他看点书罢。”
栖梧笑道:“明日我送他投榭淮门下,让他冀师叔好好□□一番。”
白舒长听出栖梧是在笑他那日闭目一跪,自然想起榭淮扶住了栖梧却没来扶自己。
榭淮看他又要发作,赶忙道:“我那日真的没来得及。”
白舒长只哼了一声,“是是是,师叔没错”。
那对白鹤见远来行人,双双振翅而去。五人步行至一前人修筑的小亭内,栖梧解了腰间的乾坤袋给媵靖,榭淮一眨眼,炙热肉烫,桃桂飘香。
五人举杯,道:“同贺此朝!”
那酒入口甘甜,酒气并不甚浓郁,想是刚酿下不久的。
栖梧问榭淮:“可还喜欢。”
榭淮点头道:“时日尚短,五年后怕也可媲美雪里梅。”
栖梧道:“另有九坛埋于一川风月外的林子里,日后每年都可起出一坛来,看何时能比肩。”
白舒长道:“新酿的酒我怎么不知道。”
媵靖见白舒长又来横煞风景,“在坐也就榭淮能喝,当糖水给你浪费,当美酒给你白费,何必。”
“靖姐,你怎么也向着榭淮去了?”
媵靖拿刀削了一个桃子塞到了白舒长嘴里,“好好吃你自己的”。
“此酒谓何?”榭淮又饮一杯。
栖梧摇了摇头,“仓促而做,尚未想好。你要是喜欢,给它起了名吧”。
榭淮确实觉得此酒日后必美,心中喜欢也不扭捏,“其香同味,桃木犀如何?”
栖梧点头道:“直白可爱。”
所谓好事者相遇,必为之先拂酒罍,次开诗筐,诗酒既酣……
“咱们几人来切磋一二?”
榭淮自学了从容七绝,还未真正用过。仅吟诗作对怕也不和群,不如做些大家擅长的。
白舒长自然叫好,渊渟栖梧无异议,只媵靖看了看日头道:“你们且自行玩乐,我得先回秋蛩院去了。”
众人皆知她今日必有要事操持,也不强行挽留,只约定日后得时机再聚。
媵靖走后榭淮才想起带来的,字引和神信两位师父给的酒还没开,众人只得以酒香谢媵靖一年照拂了。壶口一开,立时浓香四溢,凭风能冲九重天。
栖梧赶紧掩住榭淮手,让他盖回木塞。榭淮见他三人只闻酒气便面色赤红,心下也称奇。他拿了酒杯倒了一小口,一口喝下。胸腹间暖意立生,酒香游向四肢,檀香之气于喉间盘桓不散,“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