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节宫学可休沐五天,本来冀侯爷是要梅染这几日陪着栖梧二人的,但是今儿早上宫里来人,不知道二皇子闹腾个什么,非要他们这些宫学子弟今儿都得进宫去。冀梅染接到旨意暗道一声“事儿多”但也不得不去。无法只能让榭淮替了自己。
“父亲的意思你是明白的”,冀梅染房里的大丫鬟玉蝶照水伺候榭淮梳洗,冀梅染从袖子里又掏出昨日那根紫檀簪子,让她们给榭淮别好。
“小妹什么想法?”
昨日饭后,大夫人细细问过小女儿,冀梅染虽然心下也是不知为何父亲要妹妹嫁给一个来路不明的江湖人,但对榭淮仍是回道:“可。”
榭淮明白那便是自家妹妹愿意了。
女子一生多为求全,至少出嫁恋慕之人,往后日子再苦也都有分毫念想依靠下去。榭淮闻言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冀梅染看他低垂的眼眸和勾起的唇角,:“不要担心。这侯府有我在,咱们家就一直在。”
多说无益,“那我今日带他们师兄弟二人去……”
冀梅染道:“我娘带小妹去大佛寺了,得下午归。白日你带着他们出去转转就好,别太累了。”
冀梅染特意加重了出去二字。榭淮知道他大哥是让他也出门转转,不要窝在府里,听了笑道:“大哥放心,不会怠慢客人的。”
用了早饭,冀梅染便出门入宫去了。榭淮问过栖梧师兄弟,栖梧倒是没有任何要求,白舒长说想去安京街市逛逛,榭淮便领了他们直奔了呈阳街。
榭淮甚少去各个店铺转悠的,栖梧似乎也对这些俗物兴致缺缺,倒是白舒长这个也新鲜,那个也好玩,零零碎碎地买了不少。榭淮想帮他拿一些,就看白舒长狡黠地眨眨眼,从袖口摸出一个小布袋,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都倒了进去。
榭淮看那小布袋又恢复成小小一个,就听白舒长道:“这叫乾坤袋。”
榭淮觉得他显摆的劲儿特别傻,也不回他。只是伸手将那小袋子拎了拎,道:“沉还是那样沉。”
“那也没办法。”
榭淮看他苦恼的样子,觉得这人许是天生表情丰富,所以总是让人觉得挤眉弄眼的。
临近正午,榭淮带着栖梧和白舒长到了昨日见过他大哥的那间酒楼。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紧记昨日展柜的让他不要多说多问的话。榭淮还是说了一句“上面”,便带着栖梧和白舒长上了去。不过掌柜的昨日是让他不多说多问,不是让他不说不问,这呆头小二愣是没跟榭淮说楼上雅座已经有人了。
榭淮甫一踏上二楼,便闻到浓重的酒气。这相逢楼的雪里梅名满安京,香气清冽,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也就每年三月节的时候,众人齐聚照影亭,才能互相凑个五六坛。照这味道必是喝得少不了。
待榭淮转过身,看那三三两两散落的酒坛子,还有一身皂色的喝到桌下的那个人。江唤行。
今天宫学里的子弟都被召进宫了,没理由江唤行一人在这里喝酒。虽说入了宫学远算不得有了官职,但伺候的都是龙子皇孙,谁也不敢怠慢。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硬说来算不得抗旨不遵,但被有心之人说上两句也是不好的。
榭淮上前叫他,凑近了才看出他脸颊通红半是因为酒,半是因为热。榭淮想着至少拉他坐起来,不要躺在地上。白舒长快步上前,用手臂抄起江唤行后颈,手掌托住他后背一个用力才把江唤行拽坐起来。
江唤行似是认出来人,倒向榭淮。榭淮赶紧用肩膀支住了他的头。
榭淮迭声唤着他,白舒长觉得刚刚那清朗的榭淮一下子被这酒鬼拖了下去不知去了哪里。榭淮低头,看江唤行眼睫轻颤,那睫毛不知是沾了酒还是泪,显出湿漉漉的黑。再往下就看到他散乱的衣襟,内里是一条条交错的乱痕。
榭淮认得,那是江家的细竹枝抽的。江家家法,不打后背只抽前胸,因为家法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让自己记的。而能抽上江唤行的只能江伯伯了。
榭淮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顺着往上爬,冻得他腿都是麻木的。上一个三月节,江唤行就弄了这一胸膛的伤。榭淮不知道这次又是为何。他心里似是被塞进了一个冰坨子,直到一只手拍在他肩上,这才喘了口气过来。栖梧道:“我来看看。”
栖梧探向江唤行左腕。哪知江唤行扬起抓着酒壶的右手顶了过去。栖梧只能用掌边隔开,那酒壶中的酒水淋了榭淮半个肩膀。
“滚”,江唤行将右手向腰腹间拢了拢,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右手里抓得皱皱乎乎的那件白绿色衣裳。
榭淮似是一下子泄了气,眼角眉梢皆是苦涩。他抿了抿唇,说了声:“愚蠢。”
白舒长就算是个缺弦少珠的,也看出榭淮这句里骂的恐怕还有他自己。
“你这是做给谁看?嗯?”
白舒长不知榭淮为何突然一脸怒气。
“小二!”
“哎哎,来了来了”。刚刚楼下那呆头小二吆喝着跑上来,脸上堆着笑。“公子有何…”
“去上江府请人过来!”
白舒长真的是寒毛倒立,就连栖梧都皱了眉。
那小二哆哆嗦嗦地,往楼下挪,就在要看不到身影的时候,听到一声“回来!”。
榭淮盛怒的劲头过去,一下子清醒过来。江唤行不听旨意未入宫学之事不可声张,更何况他还是因为醉酒误事。不说被上面降罪,单是被江伯伯知道怕是得抽掉他剩下半条命。榭淮想着是否找间客栈先把江唤行安顿下来,免得在这酒楼丢人现眼。但是隐瞒终究也是一时的。何况还有栖梧和白舒长师兄弟在,客人面前又该如何。榭淮心下转了三圈,愣是束手无策,似乎这天地间唯一剩的一条路就是他带着江唤行躲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栖梧再次并拢手指,从他指尖流出一缕微光转瞬没入江唤行眉间。半晌,那灵光飞出又回到栖梧指尖不见了。
“无碍,皮肉伤为主。”
白舒长听出他师兄的意思,皮肉伤为主,那剩下的……
他自然不知道那件衣服是榭淮的,但是看榭淮那样子,也就能猜到个大概了。
榭淮呆坐了一阵,扬起头对还候在一旁的小二到:“麻烦小二哥去雇辆马车来”。
那小二如蒙大赦,赶紧跑了。
“让二位公子见笑了”。榭淮对栖梧和白舒长道。“还请二位帮我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