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再回头时,小厮已经出门了,连院门都关好了,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摇了摇头,只当自己最近过于神经了。
待一觉醒来,窗外已漆黑一片,他起身,从身上摸出火折子,将灯点了,见桌上有茶,连连灌了五六杯下肚,继而又倒向大床,准备继续再睡个昏天黑地。
却听窗外有小厮恭敬问道:“十郎可是醒了?六郎请您去斓风院一见。”
“我今日累了,明日再去见六兄。”
说着,眼睛已闭上了,打了哈欠,又迷糊欲睡了。
“侍郎也请您去书房呢。”
崔邃忽地一下坐了起来,今日他真是迷糊了,原只想着回家安安稳稳睡上几日,竟忘了两位伯父在家,他这一年多音信全无,待会二位伯父只怕要轮番“教育”他,搞不好还要跪祠堂一月,手抄《礼记》若干卷。
颇思量了会,他起身打开门,笑着对小厮说到:“斓风院近,我还是先去见过六兄吧!”
才走了两步,他猛的停了下来,逼视着小厮严肃地问道:“侍郎真的找我?不会是你为了诓我去六兄那里,胡诌的吧?”
“小人不敢!”小厮普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解释,“跟着侍郎的清远原本与小人一齐候在门外,只是等得久了,便先回去了。”
“哦,这样啊!”崔邃笑着拉他起身,责备道,“我不过白问你一句,跪地上做什么!”
小厮诺诺应着,并不敢随意,唯唯诺诺地跟崔邃在身后半丈。
敲开斓风院的门,屋檐下,崔远正低着头踱步,瞥见他进来,温声嗔道:“这一年多,你也没个信,叔父、父亲、伯父、祖父、伯祖父都急死了。父亲正等你,你自个儿好生认错。”
崔邃完全没料到崔远竟没打算请他进屋,杵了片刻,正准备转身时,佯装随意问道:“六兄在等人?”
“嗯。”
“没有约好时间?”
“或许有事耽搁了吧!”
崔邃不好再问,说了声“告辞”便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出门,突然听得院角传来轻响,不由侧过头去,只见院墙下竟多出一个穿着深厚斗篷的人,斗篷将她整个身子和面貌都遮严实了,完全看不出男女老幼来。
崔远见了此人,却立即喜上眉梢,急急迎了过去,将来人上下一顿打量,一边关切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那人微微摇了摇头,算是回答了。
“饿了吧?饭菜都热着,来!”
说着牵着来人就往屋子里去。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看不见面容,身材,也知道来人是个妙龄女子了。这翻墙半夜幽会,如今长安的女子已经大胆到这个程度了吗?
六兄也不要他的完美人设了?
“六兄,我也没吃呢,饿得走不动了!”
崔邃笑意盈盈,捂着肚子,赖在门口不肯走了。呵,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凭什么!阿沁她,同意了么!
两人听了,皆回转身来,那女子摘下兜帽,却是穿着小厮的服装,笑着打趣他说:“连人都不认识了,哪里能准你吃饭!”
崔邃不由瞪大了眼珠,完全没想到,早上在东北侧门撞到的,竟然是刘沁!
不由喜气洋洋,只觉“咻”的一下,直冲云霄,飘飘然。
“怎的,在外一年多,可是傻了?”
见他一味傻笑,不挪脚也不说话,刘沁不禁皱了眉,心中生疑:这家伙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你才傻了呢!”
崔邃冲向前去,一拳砸在刘沁肩上,正要回应她两句,却见刘沁捂着肩膀,血水如喷泉一般从手指缝里不受控制地汩汩直冒。
她闷哼一声,便直接晕了过去。幸好崔远眼疾手快,将她揽住,一把抱起朝屋内去。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位女子,素青色衣裙,斜挽发髻,提着医药箱跟了进来,言语简练地请崔远、崔邃出去。
崔远十分配合地拉着崔邃出门。
“怎么回事?”
崔邃阴沉着脸,语气不善地质问崔远。
“可能出了点意外吧!”
“这不是第一了吧?你就不管管?”
“小十,”崔远微皱了眉头,“这不是你该管的。”
崔邃冷笑一声,挥袖离开。是的,他不该管,从头到尾,他就是个多余的外人!
待他来到前院,崔澹已经睡了,他自然乐得不见。与管事的闲聊了会,便黑着脸回屋了。
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此刻,也不知她好些了没有,除了肩膀上的外伤,又是否还有旁的伤?前年,杨复恭出逃的那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躲起来?……
京城并不混乱,她的伤哪里来的?她在做什么?……
她和崔远,到底什么关系?……崔远和郑媛的婚期都定下来了,下月就要成婚了,她这样跟着崔远,不委屈么?……
……
越想头越痛,越气愤,更本就睡不着。
“我哪里比他差了!”
愤怒到极点,他突地跳下床,一脚将屋内的桌子踢了个散架。
抱头痛哭了一阵,他决定了:回雁门关,此生此世,再不回长安,再不见他二人!
掐着点,赶在两位伯父上朝前准备辞行时,一个震惊整个长安的消息却震荡了开来:李茂贞挥兵西进,准备攻打长安!
崔涓、崔澹听了,再没功夫与崔邃闲话,只匆匆故作严肃地嘱咐了句:“这一月你就在祠堂思过,哪里都不准去。”便急急叫人备马,朝宫内去。
李茂贞攻打长安,如今长安城只怕已经戒严,想要出去,恐怕不易。就是出去了,东边,北边的路,肯定不通,雁门关无论如何是去不成了。
回不成雁门关,他不觉得难过,反而心底里还有点隐隐的高兴。想着反正走不了,再怎么着也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她受了伤,不好不去看看。
没有丝毫挣扎,他就完全放弃了昨天不再与崔远、刘沁见面的决定。
待来到斓风院,崔远不在,已经入宫了。刘沁也不在,昨夜醒后,已回了幽香院。
见他二人并未住在一起,崔邃顿时又活了过来,就地捡材,将斓风院里的花折了不少,捧成一捧,喜滋滋向幽香院去。
幽香院里,刘沁才迷糊睡着,就听得门外“咚咚咚……”十分富有节奏的敲门声。与平日里听到的迥然不同。
斓风院的侍女们敲她的门向来都极轻,似乎生怕把她给吓着了。裴氏、郑氏的侍女敲门向来都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能有多重就敲多重。……
想不到是谁,刘沁决定不去理会,继续闭眼睡觉。
但那敲门人意志十分坚定,她不开门,他也就不停。不急,不重,不缓,不快地敲着她的房门。
她,重于想起来了:崔邃。
“我要再眯会,有什么事你晚点来。”刘沁毫不犹豫地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