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书画界的人士，只是听说过揭画，但没有深入过了解。但在古玩收藏界摸爬滚打过的两个掌柜却互视一眼，深感震撼。万山老人喟然一叹，顿了顿龙头拐杖，“好，既然你说是揭画，那你不妨把什么是揭画说来听听。”
陈泽没有推辞，道：“那我就班门弄斧了，说得不好请诸位海涵。”
“所谓揭画，就是通过特制的刀具将一张画作一层层揭开，对揭画师手的稳定性和心境要求极高。”
“在座的诸位里有的是大画家，肯定对裱画不陌生吧。”
众人点头，表示知道。卞秋词更是一翻白眼，轻轻嘟囔：“废话。”
有的画家书法家，自己也会裱画。陈泽道：“揭画就是从裱画技巧中发展而来。裱画是把画作一层层装潢裱糊起来，而揭画则相反，逆向还原，难度何止翻倍，很少人能学得会这门手艺。”
“说来也是可笑，揭画最初的目的并非牟利，而是为了保护原画。”
“这就奇怪了。”
有人表示疑惑。“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书画典籍很容易毁于战火，为了流传后世，往往要预留副本。有的是临摹抄写，但总有人觉得无法达到原作的层次，于是揭画就出现了，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哦，原来如此。”
有人恍然道。“世人皆逐利，就会有人利用揭画发财。”
陈泽又道：“这门手艺需要大量刻苦的练习，一旦揭画过程中出现一丁点的差错，这幅原画就可能成为废品，血本无归，因此，能够达到行业顶尖的人非常少。为了练手上的巧劲，要用刀削纸，不断地削上十年才算入门，要求每一刀下去，务必精准地将纸裁成两张。更难的是炼心，也叫入定，身无旁物，眼中心中都只有那张画。传说厉害的高手能把一张画揭成七张，每一张都一模一样，连画师本人都无法分辨是不是原作。可以说得上是出神入化，鬼斧神工。不过相信这样的高人世上已经没有了。”
这一段说得相当精彩，众人纷纷鼓掌，只有卞秋词的神色复杂。“哎呀，大开眼界。”
“想不到这揭画有这么多门门道道。”
“年纪轻轻却能知道这些事，真是后生可畏。”
万老轻轻咳嗽一声，纷杂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虚抬右手，示意陈泽继续讲。到这里，陈泽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控场了。“因为历史原因，书画收藏市场沉寂多年，近些年才开始复苏，所以大家对揭画陌生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没想到揭画这门手艺还是流传下来了。”
“诸位请移步来看。”
陈泽指着柜台上平铺的两幅画。众人纷纷围拢观画。“这两幅画，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即使是墨色、笔触、画法、纸张等都一模一样。如果非要找瑕疵，那只能看这里。”
陈泽指着画上一处地方。那是一方红印：“仇英实父”。画上另钤有“乾隆御览之宝”、“石渠宝笈”二方清内府藏印，并有“欣赏”、“平遥张氏珍藏”、“潘李之印”、“伏风堂”、“铜川卧云子图藏”等鉴藏印。孙福贵眼睛一亮，脱口道：“印章！”
金立言也恍然大悟：“对极了，对极了。古人绘画，讲究力透纸背，所以墨色笔触能渗透宣纸深处，这为揭画客观创造了条件。但印章却不会力透纸背。”
他看陈泽的目光，完全变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看这张《溪山捣练图》揭成了几张？”
万山老人的话，无疑是认可陈泽的说法。陈泽想了想，肯定地道：“两张，这也是从印章判断的。”
听到这话，孙福贵和金立言喜忧参半，虽然这画不是孤品，但幸好也没有更多的揭画了，否则画的价值就跌惨了。“小伙子，说得很不错，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友才学过人，老夫佩服。”
万山老人抚须道。“万老过奖了，晚辈不过是道听途说，以后有机会还想向您多多请教。”
“好，随时欢迎。”
陈泽心里一喜，这位万老在书画界的地位举足轻重，要是能认识他，大有好处。万山老人道：“孙掌柜，你店中可有笔墨纸砚？”
孙福贵忙答话：“有的，有的。”
吩咐伙计把文房四宝摆上。“小伙子，我欠你一幅画，你想要什么？”
陈泽对赌赢了，万山老人承诺给他一幅画，但画作不会随身携带，于是便现场作画。但陈泽知道“谦受益，满招损”的道理，怎会得意忘形。如果他心安理得、理直气壮地索要画作，反而会引人不快，这份缘分就到此为止。连忙推辞：“万老，使不得，晚辈适才只是玩笑话，怎可当真。”
卞秋词道：“是啊，老师，刚才只是开玩笑。”
万山老人一顿龙头拐杖：“做人岂可言而无信？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卞秋词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他不敢对老师的训斥有什么意见，只能悻悻地退到一边，还阴郁地看了陈泽一眼。陈泽知道他是把自己恨上了，但他不在乎，不遭人妒是庸才，后世有句话说得好，你又不是人民币，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喜欢。几位随行的画家也纷纷附和。“万老说话算话，你不必顾虑。”
陈泽知道时机成熟，“那晚辈斗胆讨一幅雄鸡唱晓图。”
万山老人以山水画驰名，所画山峦叠嶂，云蒸霞蔚，气象万千，颇为时人称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禽鸟画才是拿手绝活，尤其是雄鸡图更是一绝。陈泽就是因为拍卖过他一幅价值五十万的雄鸡唱晓图，才知道这个事。万山老人深深看了陈泽一眼，显然他也相当意外。这个小伙子不简单啊。一时竟生出几分知己之感。如果说前面还有几分是客套话，那么现在他是真的愿意结下忘年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