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南风过后的春末。 春末起潮。 天丰市的道路上摆满了豪车,而车窗上都泛起了乳白色的水雾。 这是一座帝都,无数的打工人每日都会涌入这个城市,白天他们挤着1号地铁线从郊区花费一个小时进入市区,但到了黄昏又要原路返回。 周而复始,大家的日子过得就像机械车间里加工的零件一般,每天都一模一样,打工人似乎从未与这座豪华的都市真正的融为一体。 “你还没在天丰买房呢?”
“我不配。”
…… 大专医生周野吾也是这打工人队伍的其中之一。 此刻,他盯着这个因为潮水带来的水雾而我见犹怜的城市,听着地铁上嘈杂的骂声,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眼角略微充血,血丝走形杂乱的有点像手术室里解剖的动静脉血管。 医学院里毕业后来到这座城市参加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他忽然觉得大专生这三个字实在是让自己有心力不从心。 “真就如此了吗?”
偶尔听着别人叫自己“大专医生”或者“助理医”的时候,他眼眶都是红了又红,即使在一次次轻描淡写的笑容里藏匿了这些情绪,但是心底里沉淀的自卑却逐渐加重。 一个大专医生真的能在这座城市逆袭,最终获得社会的认同和实现自己能力的提升吗? 时间就像河床里的厚冰,瞬间凝结,又瞬间化开,而周野吾好害怕自己再怎么努力都终究只是那个见证温度变化的蝼蚁。 “呃,蝼蚁的宿命不就是永远被踩在脚下吗……难道我的命也贱成这样吗?”
回想过去这在医学院里的大专三年,无数个夜晚的努力,无数个白昼的辛勤,最终却还不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我就是个废物啊!”
农村定向医学培养生的三方协议让他不允许报考专升本,注定只能以专科生身份毕业。 …… 风稍微停了下,他的身子不再那么摇摆。 周野吾站在天丰市的五马街上,侧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便分了心。 是春末啊,这样温暖的气息,按道理说他很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是很差。 这关于新冠的疫情,从寒冬持续到了年后的春末,似乎势头还没有完全控制住! 他微微抬起手,翻腕看了一眼手上的石英表,时间恰好到了一点。 医院下午上班是一点半,距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本来他现在应该在科室里忙碌地写着病例,但是因为科室的桌子少的实在坐不下了,他就只能离开那个让他有些心烦意乱的呼吸科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野吾一边自嘲地说着,一边止不住的难过起来。 为什么呼吸科让他心烦意乱呢? 他心里都知道,哪里是科室里没有位置了,只不过是因为有些阶级隔阂的存在才导致没有他周野吾的位置罢了。 大专生和本科生也是一种隔阂啊! “我tm什么时候我才能拿回这该死的尊重!”
周野吾对着长街忽然暴吼。 所有路过的人都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但抬起头片刻,又冷漠地继续前行。 他曾经也优秀过,曾经是天丰高中的年级第一,曾经是那个奥术竞赛拿的手软的天之骄子! 但阴差阳错,周野吾听信了亲戚的话,拿着一本线的分数居然读了那么个所谓包分配的大专定向生! 什么早读完书,早工作,早赚两年的钱?简直屁都不是……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一个大专毕业的规培医生! 而且还是外院的助理全科! 什么是助理全科呢,说白了就是卫生院的医生。 这一些让实习医院的省三甲的主治和住院们从他做实习医生开始就对他充满着轻视。 那种轻视是写在眼睛里的,毫不避讳,甚至会经常出现在赤裸裸的语言里,他们似乎就想告诉周野吾,周野吾不属于医疗的世界!他不配做个医生!他只能做个下等医生! 周野吾又想到了自己前几天刚刚来这个医院的呼吸科报道的时候,那个带教秘书的表情变化。 …… 呼吸科的带教姓屠,叫屠苟,取自屠杀之下需要苟存的意思,充满着隐忍的一个名字! 周野吾来呼吸科报道的那天,先是在呼吸科外等了半天才进的医生办公室,因为早上八点有每日必做的交班,他之前也是在省人民医院实习过一年,很多医院的规矩他都懂。 站在门口听着医院护士们的交班,交班的内容都是最新的疫情肺炎的一些核酸病毒监测的报告情况。 时逢新冠,这些操作倒也是见怪不怪,严控疫情和政治高度的关心,让天丰一时间就处在了风口浪尖,几乎所有的医疗单位都是高度戒备状态。 “没有补充。”
昨夜的值班医生最后收尾说道。 周野笑了:“每个医院果然都一样,护士交班详细,医生永远都是一句没有补充。”
护士们渐渐都离开了医生办公室,现在这个房间内只剩下了呼吸科的本科室医生和几个规培医生 规培医生是指参与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医生,现在国家硬性要求在公立综合医院里上班都需要取得规培结业证后才能继续考主治,所以近年来,规培也成为了医生晋升前的一种热潮! 周野吾缓缓跨入呼吸科的大门,然后左顾右盼,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和蔼的医生。 “你好,我是规培的,来报道。”
他有些紧张道。 老医生轻声“嗯”了一句,微笑着指了指身边那个微胖矮小的中年男人,沉声道:“小屠,有规培生报道。”
一切看起来很顺利,周野吾心中还暗自松了口气,实习的经历让他对医院有些阴影,他非常希望规培的医旅会不一样!毕竟是接下来要规培两年的地方,真的不希望再有那么多的不愉快! 屠苟听见老医生说话,立刻转过身来,他看见周野吾的时候,也是很勉强的笑了一下:“新同志来报道啊?欢迎欢迎。”
周野吾嘴角噙着笑意,点点头。 这科室的氛围看起来好不错啊? 不过,所有的对他的态度转变似乎就是屠苟的下一句话开始。 屠苟似乎很惯例一般地拿着规培生的名单手册,问道:“本院的?”
周野吾当然知道本院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他们自己医院的规培生,换而言之就是自己人。 这个问题周野吾无数次在实习的时候听见过医生询问每个轮转来的规培生。 以前他听血液科里的一个主任说过,要是本院的就好好带,毕竟以后都是同事,而外院的就干下杂活,让你混混。 周野吾的脸庞渐渐阴沉了下来,他轻声道:“外院的。”
当回答完这个问题后,他就知道自己凉了一半了!作为大专医生,还是比较受上级医生歧视的,这不算是一种特殊待遇,只能说是普遍现象。 这个时候屠苟的表情已经发生了微微的变化,原本的笑容已经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但还是勉强微笑着。 他继续问了下一个问题:“内科的吗?”
这时候气氛变得更加微妙,其他几个规培生都看了过来,似乎这个答案很吸引大家注意力,虽然也不知道到底tm有什么好吸引的? 被屠苟问的周野吾心里都莫名窝火起来了。 那是本院的几个女规培,长得还挺漂亮,看起来也是刚刚参加规培,规一的样子。 年轻气盛的,谁不在乎妹子的眼光的,周野吾这时候脸突然有些涨红,低声下气道:“全科的。”
屠苟很轻蔑的笑了:“噢噢,规培三年的吗?规几了?”
我靠,非要问这么详细吗?周野吾感觉屠苟是故意想让自己难堪,于是便低下了头:“规培两年的,规一了。”
听到只用规培两年,长年担任带教秘术的屠苟很快就验证了自己心里的结论。 他脸上露出了冷笑:“两年?助理全科?你是医高专毕业的吗?”
这时候整个科室的氛围一下子变了尴尬起来,除了老医生还全神贯注的看着电脑上病人的医嘱单外,似乎所有人都看戏一般悄悄看向了这个看起来长得好看而腼腆的规培医生。 故意?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嘲讽? 周野吾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听见医高专三个字的时候,面色已经全然羞红。 他是一个极其要强的人,医高专和助理全科这几个字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低了所有人一等。 说白了,还是心里素质太差,扭扭捏捏的,不够坚硬!社会阅历过浅! 这时候另外一个医生意识到气氛的尴尬,立刻过来打岔,讨论病人的病情,才让大家忘记了周野吾。 好在戴着口罩,不然所有人都会看见此刻周野吾的脸色很难看,这就是他和屠苟的第一次见面,让他对这个医院和对这个科室的第一印象很差,也让他对屠苟都有些咬牙切齿了!这哪是一个隐忍的人,是真的苟! …… “走路看着点。”
一声粗暴的谩骂声响起在周野吾的耳畔,突然惊醒,他从早晨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他整理了下思绪,然后看向面前的老人,立刻弯腰道歉。 见老人没说啥,他就继续往前走去。 可没走几步,身后依然是那个老家伙喋喋不休的骂声…… “整个城市的素质,他娘的都被你这种老家伙败完了!”
周野吾现在本来就一肚子窝火,身上充满着戾气,心里不免嘀咕道,但是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走了几步,决定还是赶紧折回医院,这时候呼吸科里应该没人了,他也可以继续写自己的病例。 他被屠苟分到了那个早上第一眼见到老医生手下,据说是科室里辈分最高的正高医生,已经是好十几年的主任了,原来最早医院成立时的科主任,不过后来早早让位了。 正高就是主任医师,医生里最高的级别,比副高,也就是副主任医师还要高上一级。 跟在这样一个资历极高的医生手下,周野吾有些庆幸了,而这个叫做陈日源的主任脾气也很好,更对周野吾很信任,第一天就让他上手处理病人。 虽然全程都是在陈主任的指导下用键盘一个个开的医嘱,但这让周野吾还是很心满意足。 只不过陈主任一走,科室里的另外一个廋高的医生就以要处理病人为由,抢了周野吾的电脑,这让他非常气愤,但还是只能默默去坐了另外一台电脑。 可另外一组查完房的医生一回来,甚至连话都不说,指了指边上,又把周野吾的位置抢了。 周野吾无奈只能先暂时离开了科室,也可以说是中途逃班了! “什么鸟科室,就你们要开医嘱吗?位置上是有写你们名字吗?”
周野吾回想起又当街忍不住骂道。 早上原本他还有一个发热的病人要处理,时逢疫情,带教陈日源对这个病人也很重视,让周野吾先去问问病史,而陈日源自己去门诊处理一下事情。 原本陈日源说一会回来陪周野吾再看一下病人,问个病史和做个体格检查什么。 可是后来发生被抢位置事情后,周野吾发现自己连位置都没有,这才脱了白大褂先去食堂吃了饭,然后街道上开始漫无目的的行走。 这一走没想到就是到了一点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