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幽静森凉,仿佛暗处随时会冒出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给你致命一击。
墨十四没点火折子,自顾自往前走。
百里沐慢了一步,很快追上来,手里拿着点燃的蜡烛,神情凝重。
走过一大段蜿蜒曲折的路,墨十四脚步放缓,但是他身上那点不对劲越来越明显。
前面便是那晚顾书泽跟百里沐打开的第一个洞穴,那些尸首百里沐没法带走,顾书泽答应,日后会找机会将他们安葬。
墨十四站在洞口往里面一掠而过,抿直的薄唇宛如两片染血的锋利刀刃,目光结冰,太阳穴突突直跳。
愈往前走,他的步伐就愈沉重。
咒骂声、哀伤哭泣声、无力的求饶声、血或水流滴答滴答声,不停飘荡在耳边。
暗沉的地下洞穴,长期的不见天日,单一寡淡的食物,伴随着争抢、殴打。
隔着不远距离发生的惨无人道的残忍伤害,饱含恐惧的凄厉尖叫,偶尔昏睡时一阵剧痛,睁开眼发现你的族人试图啃食你的皮肉……
“墨十四!”百里沐一把握住年轻男子的手腕,借着烛光,他能看见墨十四面色惨白,额头覆满大滴的冷汗,唇瓣被死死咬着已经破了皮。
他的心沉了沉,很可能墨十四不是不愿意帮忙来这里救族人,而是本身不能来这里。
这儿便是笼罩在他心头的巨大阴影。
此时墨十四陷入魇障中,额角青筋凸起,手臂紧绷的仿佛下一瞬便会暴涨破裂。
百里沐环顾四周,搜寻到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块,扶着他坐过去,找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下,又点了他几个穴道,助他镇静下来。
良久。
墨十四意识慢慢回归现实,却以为面前气场强大的老者是他的敌人,想也不想地出手攻击,生怕迟钝一点便会被抹杀。
“冷静,是老夫。”百里沐灵活地截下他的拳头,低声提醒。
他如大梦初醒,眸中浓郁的暗色渐渐消退,喘着粗气对上百里沐的眼睛,忽然站起身,表情恢复一如往常的冷凝。
衣裳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粘在后背,地下环境阴冷潮湿,墨十四心情差到极点。
“快点,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百里沐低叹,“不如……”你立刻便回国师府,老夫独自寻找。
墨十四一记眼风扫过来,“我头一次想到做这种事,绝不会半途而废。”
这种……不带任何私心的帮助别人的事吗?
接下来的路程,墨十四尽量不去回忆,七拐八绕不停歇,带着百里沐发现隐藏更深的洞穴。
他没有进洞穴见活着的同族之人,只不过最后给百里沐指了条路,该路直通城外,由此将族人救走再合适不过。
……
天没亮,墨十四刚回来,便有公公再次前来查看云窈杳的情况。
“君上一夜未眠,实在担心瑶瑶公主。”公公细声细气,“不知国师大人有何决断?”
墨十四方才飞快换下夜行衣,眸底落着点青黑色,仿佛劳累半宿,迟疑不决地沉吟着没开口。
公公了然,为难地蹙了蹙眉头,“国师大人,您也知瑶瑶公主于君上的重要性,不是奴婢有意刁难,您可千万……要治好瑶瑶公主啊!”
躲在角落的沈卓翊心中骂骂咧咧:放你娘的狗屁!现在晓得担忧了,早干嘛去了?让人给窈窈喂奇奇怪怪的药时可没想着她有多重要!
“臣定竭尽所能,请公公代为转达。”
墨十四保持了最后一分好耐心应付完对方,直接叮嘱手下,再有宫里的人过来便说他在找寻药物,没那个闲工夫可耽误。
至于君上那边,他时不时派人去禀报进展即可。
清晨。
沈卓翊见到百里沐,后者道:“昨夜由墨十四的带领下,老夫见到了其他绿央族人。
“他们还算康健,回去养一养还有活路。老夫打算联系人手,届时同老夫一起送他们出南离。”
“如此甚好。”那些人也是无辜百姓,莫名被抓过来遭受非人的折磨。
能救一个是一个。
百里沐问:“你们准备何时离开?正好老夫给沈侯爷捎个话,让他接应你们。”
“墨十四说起码再等五日。”沈卓翊黑眸半眯。
五天,足够顾楚岩相信墨十四拼尽全力也没能救回人了。
“时间有点紧……”百里沐低声喃喃,他得考虑考虑时间安排,最好可以亲自护送徒弟和孩子们出城。
沈卓翊宽慰地开腔:“前辈放心,您只管做您的事,我们这边没问题。”
墨十四也会出人手的。
正聊着,墨十四从走廊那一端拐角处出现,视线直直看着沈卓翊,“你母亲闹着要见你。”
再不叫他过去,恐怕孙瑾仪会掀了屋顶。
昔日姿态高高的湘荣郡主,如今变成她口中最厌恶的一类人,叉腰怒骂毫无形象。
沈卓翊神情黯了黯,向百里沐道别,跟着领路的小厮大步前往孙瑾仪的屋子。
墨十四转头想去找邬竺。
百里沐叫住他,语气晦涩但诚恳,“昨天晚上,多谢你。”
“举手之劳。”墨十四无所谓的口吻。
“如果你想忘记那些……”在地下洞窟糟糕的经历,“我有办法。”
墨十四声音冷酷,“没必要。”
望着他透露出不近人情的背影,百里沐眼中浮现一丝痛惜。
他这辈子,帮族人帮惯了,目的并非获取他们的感激,也不是想要一个家。
而是如果不帮助他们,他也不知道,自己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
墨十四如今似乎过得好,可他的伤痛早已渗进骨血。
百里墨叹口气。
之后,他对邬竺多照顾着点吧,也算帮了墨十四。
孙瑾仪发飙扔东西,“你们凭什么关着我!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卓翊!”
“见到了,你待如何?”沈卓翊语调四平八稳,跨过门槛走进孙瑾仪的视野。
她一下子僵住了,手颤巍巍地举在半空,眼睛因委屈而湿红,“我……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啊!”
“母亲叫我来只是说这句话?可那天晚上我们便见过面了。”男人声音冷淡夹杂着股隐忍。
“是,是那晚我们见过,但当时你说忙嘛,其他话没来得及讲。”孙瑾仪痛哭流涕,“卓翊,这些年我受了好多苦……”
沈卓翊看着跟前向他诉苦的妇人,眼底流露淡淡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