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溪和陈瑶各自抱着一大捧花回来的时候,许美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儿,陈珑抱着那只一色纯白的猫儿,慢条斯理给顺着毛。
那猫儿大约是吃得太胖了,有些个萎靡不振的样儿,呆愣愣地窝在陈珑怀里头,远不如上一次机灵。
“玩好了?”
陈珑抬眼看见了个面若芙蓉的小姑娘,一人捧着一捧花骨朵:“不是说要给我摘最好的荷花回来么?怎么摘了这么多个花苞。”
“开了的总能挑出些毛病来,这多不够红,那多花瓣有点儿萎靡,如此一想,大约只有未开的花,才是最好的花。”
萧溪走过来,微微倾下身子,将怀里含苞待放的荷花凑到陈珑鼻尖给她嗅。
陈珑低眉,鼻尖虚虚靠上花瓣,是莲花清新淡雅的香气,旋即弯眉一笑:“你们两个,本就是各自都有一堆儿古怪心思的,如今凑到一起去,真真儿是更了不得了。”
陈瑶一手捧着花,过来摸了一把那猫儿。却不提防哪里惹恼了这猫儿,抬爪儿乱挠两下,不偏不倚挠在了陈珑手背上。
陈珑低低痛呼一声,匆匆忙忙抽出手背来,往回一缩。一侧的春鱼捧了她的手在掌心,那伤口颇深,流了些血,春鱼抽出帕子来,搭在陈珑手上。
萧溪和陈瑶都吓了一跳,转身把怀里的花递给跟随的人,一边一个儿凑过来查看。
陈珑道:“没事儿,这猫或许是怕生——你们别围着,免得吓着了它,又挠你们。”又吩咐春鱼:“少顷回宫,拿些金创膏药来给我涂抹一二就是了,别折腾太医了。”
春鱼应了声。
陈珑虚虚拿指尖虚虚按着搭在手背上的帕子,那帕子被晕染上了些血,化成两条可怖的红道子。
萧溪和陈瑶散开了些,萧溪轻轻道:“这是那位许美人的猫儿么?从前瞧着是很机灵的,也十分温顺,眼下是怎么着了?”
陈珑似笑非笑地一蹙眉,轻轻道:“马上也就没有许美人了。”
萧溪和陈瑶隔得远了点儿,没听见她开口,倒是陈瑶还在奇怪:“宫里养猫儿狗儿的,怎么也不把爪子修剪了,我…长姐,我不是故意的。”话里是很内疚的意思。
陈珑抚慰地拍了拍她:“一点子小伤,又没有什么。”又叹一口气儿:“她金尊玉贵的做了那样久的贵妃,骤然跌下云端来,只怕下头的人免不了会懈怠。”
陈珑本是遣派了人去盯着的,原不该出这桩子事儿,抬眼看了眼春鱼,本来想示意她去排查一番这事儿,又想了想,觉得实在无必要,便就压下去不提,带着小姑娘们回宫了。
陈瑶又坐了一会儿,看着陈珑上完药,便回自己宫里去了。
露申和瑞香两个小丫头捧着茶水进来,陈珑抬起手,看一眼自己个儿被绑的馒头似的手,在萧溪眼前晃了一晃:“我就被划了一下,你这样子,叫人家看见了,只以为我这只手废了。”
萧溪笑她不识好人心。
陈珑说着拿另一只左手去喝茶,萧溪忙不迭替她接了,小心翼翼递过去。
瑞香弯腰去摸那猫儿,猫儿大约是在陈珑身上撒完了气儿,对着瑞香是难得的温顺,乃至还拿头去蹭她的手心。
露申看得开心,也跟着去摸那猫儿。
不料猫儿喵呜一声,抬爪儿要去挠露申,露申委屈地收回手。
陈珑适时把自己个儿的手往她眼前一晃:“没事儿,乖乖,宽心,看我的手给挠得。”
露申委屈地撇撇嘴:“怎么瑞香就没事儿了!”
瑞香笑得眼都没缝儿了:“这猫儿定然是和我有缘——只是怎么瞧着有些个熟悉,殿下是哪儿抱来的?”
陈珑托着腮帮子:“是有缘。”
“是许氏养的猫儿,她送我了。”陈珑抬手心有余悸地摸了两下猫儿,猫儿大约是被瑞香摸舒服了,脾气好了不少,任陈珑摸着她,没再恼火。
瑞香听见是从前许贵妃的那只猫,指着那猫,惊诧道:“怎么胖成了这个样儿?!”八壹中文網
露申也蹲下来,远远看着那猫儿:“哎呦,真的好胖”
陈珑点一点头:“那这猫儿就由小瑞香养着吧——许氏说了,它叫团团,则,还真是个团团儿——你暂且先养着这团儿,好吃好喝…啧,适当给它减点儿吃食,这也忒胖了。”
说着陈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勾了勾手指,示意瑞香把猫儿拎起来。
瑞香便抬手,熟稔地把手伸到团团前爪下头,把猫给提溜起来,把猫儿的前腹袒露在陈珑和萧溪面前。
萧溪奇怪:“珑姐姐要看什么。”
瑞香叫苦不迭:“殿下要看什么快些看,我快撑不住了,这猫儿太重了,得有十来斤了。”
露申在一边笑她:“哪有那么重,你别扯。”
瑞香便作势要把猫儿往她怀里塞:“你不信,你掂一掂。”
那一边儿,陈珑显示抬眼,和那猫儿琉璃般澄澈的眼眸对视,又缓缓往下望过去,仔细看了两眼,点一点头,示意瑞香可以放下了。
她喝完一口茶,才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嘱咐:“是只公的,咱们宫里附近若有谁养了小母猫,叫他们仔细着点儿,别闹出事故来。”
几个人笑过了之后,瑞香和露申抱着猫儿出去了。
陈珑试着舒展了一下手掌,眼光望向专心低头喝茶的萧溪:“咦,小阿溪就一点儿都不好奇,许美人为什么要送猫儿给我吗?”
“好奇了珑姐姐会说吗?”
陈珑点一点头,满怀期待地望着萧溪,只听小姑娘微微抿一抿唇,露出一个矜持的微笑:“哦——”
“那我不好奇,您别说了。”
陈珑:?
萧溪看着陈珑憋屈的样子,笑得眉眼弯弯:“我知道了有什么好处吗?这种事儿和我又没什么干系,我打听个什么劲儿。”
她说到这儿,一停顿,啧啧一叹:“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许美人她是怎么养得,从前那样灵巧的猫儿,养得那么…胖。”又轻轻疑惑道:“那猫儿养得油光水滑的,还干干净净带着香味儿,一看就照顾得很精心,怎么偏偏就没修理爪子呢。”
陈珑微微蹙了蹙眉。
她回想起自己个儿和许氏说话时候的场景来。
许氏搂着只猫儿,手背上仿佛也有几道伤口:“无功不受禄,殿下答应放我出宫,想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陈珑彼时略有些个无奈:“我倒也想‘无功不受禄’,你如今还有什么能来和我交换的么?”
明煊长公主殿下为人做事儿从来低调,这么直愣愣做好事儿还是第一次,不料就这么被人质疑别有用心了。
最后许氏半信半疑答应了要出宫,只是说要缓两天,安排些事情再走。
陈珑点头答应了,虽则她推辞了,还是吩咐人给她准备了过所,以备她出宫后去寻觅被贬出京的家里人。
至于这猫。
许氏到最后还是不愿意空手套陈珑的恩情,选择递了怀里养得憨肥的一只猫给陈珑,临走却还回头看了一眼陈珑,凄苦地脸上有一丝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多谢殿下救我一命。”
总结下来就是“周身无所有,聊赠一只猫”。
萧溪说完了这话,便继续跪坐着喝茶,陈珑捧着茶杯,叫了春鱼进来:“你去叫章怀来一趟……”
春鱼紧接着接了她的话茬儿:“陆大人被停了职侍郎一职,陆相公、萧尚书两个人求情未果。”
陈珑似笑非笑地一扬眉毛,面儿上却是不动声色。一边儿的萧溪搁下了手里头的杯子看向春鱼,抬了抬眉毛:“求情未果——我家兄长?”
原本因为陆敞生得不错而变身路人粉的萧溪,在遭遇过酹风月那一遭之后,脱粉回踩的坚定又坚决。
春鱼略一颔首:“是。”
若是平时,春鱼要和陈珑说起来政事儿了,萧溪便就借故起身离开了,此刻牵扯上萧珪,她略一踌躇,抬眼打量着陈珑的脸色。
“阿溪留下就是,无碍的。”陈珑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这勉强算是家事吧。”
萧溪听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没因为此恼了萧珪,原本绷直了的脊背微微松懈了些,陈珑则抬眼示意春鱼继续说。
春鱼便道:“御史台上了折子,参陆侍郎卖官鬻爵,说是他名下的巨额资产不清不白,如今几位大人在宣德殿议了大半天,最后暂且先定了他停职,扣押在家里头。”
陈珑低眉笑了:“我晓得了。”
又道:“陛下怎么说?”
春鱼道:“陛下震怒,差点儿夺了陆相公的同平章事1。”陈珑点一点头:“差点儿。”
“是…萧尚书力谏之下,陛下最后只训斥了陆相公一顿。”
陈珑这会子渐渐串联起前因后果,差不多也就缓过劲儿来了。
那一边儿萧溪听得云里雾里,但也察觉出此事儿和自己个儿没啥关系了,起身告退了。
陈珑拍一拍她的手:“没事儿,放轻松。”
萧溪晕晕乎乎地出去了,春鱼轻轻问:“这一遭还是要用许氏那一次的手段?”
她是指再拿陆敞来要挟拿捏陆昉。
陈珑轻轻一笑:“别扯了,陆敞哪有这么金贵,陆昉是就他这一个嫡子,又不是就他一个儿子,为了他吃过一次亏,再吃第二次?他又不是二傻子。”
陈珑弯一弯:“折腾人哪有可着一个点儿折腾的,被折腾习惯了可怎么办——自然得多整几个花招来折腾他们。”
她抬手摸了摸手背上的伤口,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