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挨揍到大,陈珑穿来之后挨揍得更狠的陈玠登时便悟了。
他抬头看向陈珑,果然见陈珑面色霜寒,双眉略蹙。
陈玠连犹豫都没犹豫,忙端正了脸色,瞬间便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长姐听我细说。”
“我回来后,知道自己当初的事情做得不地道,便赶着来向母亲赔罪。为人子女,犯了错必然要挨母亲的训斥,这我是无话可说的,我自膝下承欢,哄了母亲开心。”
陈珑抬眼看他,知道这小子是在跟自己撒娇讨巧呢,她抬手敲一敲桌子,气儿早散了大半,只面皮儿还是冷的:“别兜圈子,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玠垂着头,轻轻念叨了一句:“长姐,我才十七岁。”
因为要给他点面子,陈珑早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了一个亲近的春鱼在身边。
这会子陈玠环顾周匝,眼在给陈珑倒茶的春鱼身边略一停,又斟酌沉吟半晌,期间还叹了一句:“这事儿要我怎么跟长姐说呢……”后,才咬牙道:“我母妃留我在宫中午休,塞了,塞了两个宫人在我殿里。”
春鱼的手稳稳当当,为陈珑斟了茶水后便退避出去。
陈珑也有些尴尬,这许太妃看着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能一次性同时塞了两个人给儿子呢。莫不是她那便宜爹这么玩过儿,启发了太妃娘娘吧。
她咳嗽一声:“母妃或许不是这意思,你误会了也不一定。”
陈玠说了开头,再交代后头的就便利多了,这会子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干脆利落:“这不会。”
“我进去她们就要服侍我更衣,结果我换了衣裳……”
陈珑听了这话,连连咳嗽:“好了,这部分别说了,直接说你是怎么惹许母妃生气的。”
“我实在被那两个宫人纠缠得受不住,便把她们推搡了出去。结果午睡醒了,才要去向母妃请安,准备出宫了。结果母妃拉住我便开始训斥,说我整日胡闹,快加冠了还不懂事,我不过辩驳两句……”
陈珑便明白了,她无奈扶额:“进来天气闷热,母妃心情不畅快也是常有的事情,下次再指教你,只管先受着。”又问:“母妃她怎么样了?”
陈玠叹着气,极苦闷地道:“心口疼,我本要多陪一会儿,母妃让我滚,恰好长姐你叫我,我便来了。”
陈珑:……
让你滚,你还真滚啊?
她扔下手里头的毛笔,捂着脸闷闷道:“阿玠啊——”
“嗯?”
“听长姐一句劝,你要是还想活,今晚留在宫里头陪着母妃吧。”
陈玠惊了:“长姐,我不过是在宫中睡了个午觉,我母妃她就…你这是让我这个羊羔儿往狼窝里扎啊,我母妃能给我留活路?”
陈珑抬手抓了个东西就扔过去了。
她反应过来扔了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伸手去抓只握住一团空气。
另一边陈玠有惊无险地接住她那把扇子,握在手里劝慰道:“长姐,你别急别急。”陈珑看那墨竹的扇子还安然无恙,整个人缓了口气。
“我的亲弟弟啊——”
“哎,哎,您亲弟弟在呢,缓口气儿,缓口气儿。”陈玠趁着送扇子的工夫凑了过来,将将儿要把扇子递过来的当口,顺手摸了下那扇坠儿:“咦,这坠子好眼熟,长姐从哪儿淘来的?质地还挺好。”
陈珑匆匆接过来,收进袖子里:“别错开话题。”
陈玠便低头站在那儿,听陈珑说:“我一会儿吩咐人陪着你回去,子女不轻言父母之过,你下次注意些。”
两个人说话间,春枝进来问是否用膳,又说陈珣来了,陈珑抬头看着陈玠:“在我这儿还是…算了,你紧赶着回许母妃那儿罢。”
陈玠苦着脸答应了,陈珑便喊了春鱼进来:“去送殿下回去。”她招一招手,春鱼凑到她身前,侧耳听她的吩咐,间或点一点头,最后陈珑拍一拍她的肩:“你办事稳妥,去吧。”
春鱼便向着陈玠见礼:“殿下?”
陈玠不情不愿朝陈珑一拱手,跟着春鱼出去了。
另一边儿陈珑揉着太阳穴:“陛下在哪儿呢?”
陈玠那儿还好办些,可眼下这一位弟弟的故事线让她快整崩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握着扇子过去,只见陈玠坐在桌前,目光有些落寞。
陈珑咬一咬牙,捏着扇子过去了:“陛下怎么了,是前朝有什么难处吗?”她落了座,替陈珣盛一碗羹汤过去,语气柔和,“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没什么,长姐别担心。”陈珣接了碗:“多谢长姐。”
陈珑安静垂眸,只等他来问话,略一顿,便听见陈珣轻轻搁下汤勺,碗碟轻撞的声音:“萧姑娘回家去了?”
陈珑便轻轻一叹:“是,小丫头难免想家,我今日出宫办事儿,便送她回了广平侯府。”
她提及此,顺便说起陆敞的事情,只淡淡一提,试探陈珣而已。果然看见陈珣眼神虚着,显见儿是走了神,半晌才道:“那一日是我孟浪了萧家姑娘,委实抱歉了些。”
陈珑抿一抿嘴,安慰弟弟:“事从权宜,你是好心,阿溪总不会不晓得的。”
她趁热打铁,又道:“今日阿玠跟我说,许太妃找了人服侍他,我……”
陈珣轻咳一声,灯光下瞧得见双耳泛红:“长姐,用膳吧,有什么事儿饭后再说。”
陈珑这里拿陈玠作伐子,另一边儿陈玠也在沉吟思索些个什么。
春鱼走在他身边,听这位二皇子念念叨叨:“我必然是在哪里见过那坠子的,在哪里见得呢……”
春鱼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嘴角却轻轻翘了一翘。
这一位和奉宣长公主虽非同母所出,然则容色却极为相类。都是极明艳的中性长相,二皇子可扮做女儿郎,长公主也能化为公子哥儿。
然而两个人的性子却差得极大。
奉宣长公主性子洒脱,做什么事情都张扬明朗,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疯起来什么体统规矩都顾不上。楚王殿下却不同,他为人虽看着任性妄为不守规矩,但其实桩桩件件,一直也都恪守着礼法,从未越出过雷池半步。做事情虽然看着荒乱无章,也十分张扬,但总是瞻前顾后,顾虑许多。
且,奉宣长公主话也不少,但实实在在是比不上这一位的。
陈玠还不晓得自己被人搁心里头念叨了,兀自在那里琢磨着。
他为人虽看着落拓,却很体贴。因为顾念着春鱼跟在他身后,所以并不成舆,而是和春鱼一道儿并行。
月光柔和,混着春鱼手里灯笼的光,映着微微低头的他,给那昳丽的容色添了几分温柔。
春鱼望着那灯光下显得极温柔的侧脸,忍不住想起广平侯注视长公主殿下时的目光来。
世间的事,除了受伤吃苦,其实都是“当局者迷”。
她是旁观者,虽并不很清楚个中缘由,却看得清那眼神。
他望世人皆是冰霜,独见你化一泓春水,纵与情爱无关,殿下在这广平侯那儿,也必然是被妥善安置在他心中一个极柔软的位置。
春鱼只顾思量,不提防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歪,好险才稳住了身形,差点跌灭了手里头的灯笼。
陈玠自他母妃那儿出来是被赶出来的,这会子身边也没个随从跟着,只春鱼而已。
他本在潜心想事情,骤然听见了这么大的动静,抬眼望过去。他与广平侯不同,他看谁都是三分无奈七分温柔。
此刻微微垂眸看着向他请罪的春鱼,本该是即艳丽的上挑的凤眼略一弯,向春鱼伸出手来,五指微弯,冲她勾一勾手:“给我吧。”
春鱼不解,听他说:“我帮你拿着那灯。”
春鱼闻言倒不很惊诧,他们陈家的兄弟姐妹大都体恤下人,这一位愿意躬亲行事也不稀罕,只是惯例推辞了一句:“奴婢不敢劳动您。”
下一瞬只听陈玠直男发言:“你又拿不稳当,只好劳动我了。”
春鱼:……
陈玠接过那灯去,却还是特意朝她脚下举了举,淡淡道:“仔细看清些路,别跌着了。”
这话倒还是体贴关怀的,春鱼在心里默默叹,亏得这人生在帝王家,从小吃穿不愁,兄弟姐妹也都算是有情有义,若是生在困苦人家,须得如她早些年一般赔笑脸说好话过日子,只怕等不到长公主殿下来拯救他,就得饿死或者被人打死了。
陈玠抬手拎着灯,顺嘴搭了句话:“你叫什么名字,春鱼、春枝还是春什么?长姐身边那样许多人,我天天听她唤,总记不清楚。”
春鱼便道:“奴婢春鱼。”
陈玠微微抬手,将灯向她脸畔举了一举,里头燃着的那段蜡烛的烛火轻轻跳了跳,并不很热,却映得春鱼的脸有些红。
她听陈玠说:“嗯,春鱼…本王记住你了。”
灯光还在眼前微晃,春鱼微微抬眼,望见十七岁的少年郎懒洋洋一笑,凤眼狭长,端就是那三分无奈,七分温柔的目光,一如他看这世间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