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赵骆声叹息一声,皱了皱眉,目视冯含章道:“你这诗皆是陈词熟语,脂粉气太重,从立意上就落了下乘。”
赵骆声丝毫没有给自己的学生留面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冯含章的问题。 这一场,显然是卫辰胜了。 冯含章立于场中,脸色微微发白。他素来心高气傲,上场之前,就存了要以一己之力淘汰海棠诗社所有人的心思,却不想临了却惨败给了最后出场的卫辰。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赵骆声的评价确实中肯公允。 虽心有不甘,但冯含章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灰头土脸地退了下去。 另一边,见卫辰一上场就击败对方一员大将,海棠诗社众人皆是欢欣鼓舞,心中大喜。 方才他们被沧浪诗社的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现在,至少这气势是暂时找回来了。 接下来出场的,是沧浪诗社的萧重,这人和冯含章一样,也是府学廪生。 萧重步入场中,朝赵骆声一揖:“请赵先生赐题。”
此时,恰好一阵湖风吹过,冰冷刺骨,赵骆声紧了紧披风,又喝了口热茶,这才觉得暖和了许多。 他望了眼不远处的粼粼寒波,不由感慨说道:“年纪大了,受不得寒,这秋冬两季对我这老人家委实是难捱,还是融融春日好啊!既如此,就以春为题吧!”
萧重得了题目,不敢怠慢,当下便开始凝神思忖,过了许久,他才朗声道:“细雨茸茸湿楝花,南风树树熟枇杷。徐行不记山深浅,一路莺啼送到家。”
“好诗,好诗!”
萧重话音落下,台下沧浪诗社的社员便纷纷为萧重壮起了声势。 “茸茸细雨,微微南风,短短几句,便勾勒出三月江南的盎然春意,闻得此诗,宛如欣赏一幅春日山行图,妙哉,妙哉!”
听到沧浪诗社众人鼓噪,海棠诗社这边顿时不乐意了,盛长枫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提高声音道:“赵老先生都没点评,你们急什么!”
“好了,都少说两句!”
眼看双方之间逐渐弥漫起了火药味,赵骆声连忙开口制止。 而后看向萧重,目光柔和:“老夫也觉得此诗不错,由景及人,有声有色,充满野趣。”
萧重此人稳重谦和,所作之诗也堪称佳作,确实值得赵骆声一声赞赏。 卫辰见状,神情也是凝重了几分。过了约莫半盏茶功夫,卫辰终于吟出一诗来: 草长莺飞二月天, 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 忙趁东风放纸鸢。 吟诵完,卫辰便朝赵骆声深深一揖:“学生拙作,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赵骆声点了点头,似笑非笑。 眼前这个少年才气焕发,只是似乎并非扬州府生员,否则倒是可以好生栽培一番。 “好一个草长莺飞,此四字一出,早春的勃勃生机便扑面而来,单单这前两句,便已将早春之景写活了。”
赵骆声顿了顿,又继续道:“而这后两句,由物及人,饶有情致地写了出一幕群童放纸鸢的场景,更是就将早春的和煦迷人渲染得淋漓尽致,不禁令人心生向往啊!”
“兄台,这一局,是萧某输了。”
萧重听完赵骆声对卫辰诗作的评价,便已知晓赵骆声心中倾向于谁,于是主动开口向卫辰认输。 萧重向卫辰拱了拱手:“兄台大才,萧某输得心服口服,只是心中有一疑问,还望解答。”
萧重才学比冯含章强出不少,为人也是谦逊温和,卫辰对他颇有好感,当下摆摆手道:“但问无妨。”
萧重问道:“兄台一身生员打扮,显然早已进学,但萧某却是从未在扬州见过兄台,敢问兄台,姓甚名谁,究竟是在何处进学?”
闻得萧重此问,卫辰不由地抬起头,环视场中众人。 此时各大诗社的成员纷纷竖起了耳朵,连高台上的赵骆声也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卫辰。 此时不扬名,更待何时? 卫辰淡淡一笑,朝众人作了个团揖,自报家门道:“在下江宁卫辰,草字兴云,忝于江宁府学进学,久闻扬州画舫诗会之名,故来见识一二。”
“原来他就是卫兴云!”
“江宁府五十年来第一个小三元!”
“他竟来了扬州!”
“难怪连冯兄和萧兄这样的才子也不是他的对手!”
听卫辰报出名号,场中众人无不为之震动。 人的名,树的影,卫辰的名号,早在去年就随着他的诗作和文章传到了扬州。 更别说卫辰后来还连中了小三元,即便有不少人认为这只是运气而已,但这丝毫不妨碍卫辰的名声传遍整个江南省。 听到自己的对手是大名鼎鼎的神童卫辰,台下沧浪诗社的社员们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的社长冯含章败给了卫辰,诗社中公认才学第一的萧重也不是卫辰的对手,虽然后面还有不少社员可以派出去应战,但水平连冯、萧二人都比不上,上场也只是自取其辱。 若不想出应对之法,沧浪诗社今日必然会被卫辰一穿到底,成为卫辰扬名的垫脚石,自此在扬州府名声扫地。 这对沧浪诗社来说,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社长冯含章看了台上的卫辰一眼,阴沉着脸招来一名社员,凑到他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而后,在另外几人的刻意遮掩下,那名社员悄无声息溜到旁边醉翁诗社的区域,找到了醉翁诗社的社长杨霖,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霖脸上神色挣扎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交给来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那人将册子收入怀中,又混进了旁边杨柳诗社的区域。 如此在场中溜了一圈,回到沧浪诗社的区域时,此人怀中已多了足足七八本小册子。 “怎么只有这些?”
冯含章见此,不由微微皱眉。 办事之人低声道:“有几位社长不愿意掺和此事。”
“鼠目寸光!”
冯含章冷哼一声,掂了掂手中的册子:“算了,再多了也背不下来,你去将秦铭叫来。”
“是。”
在一众社员的掩护下,沧浪诗社这一番小动作并没有引起高台上评委们的注意。 此时,萧重已经退场,冯含章假装与社员商讨了一阵,磨蹭了半天,终于又派出一人,不求他取胜,只求他为秦铭争取足够的时间。 萧重回来后,便察觉了诗社中气氛的诡异,而后又发现秦铭正捧着几本小册子埋头苦背,他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找到冯含章劝说:“冯兄,你这样做,即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萧兄,我知你素来洁身自好,不过这是我和其余诸位社长共同的决定,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冯含章面色阴沉,转头看向台上意气风发的卫辰。 “这里是扬州,画舫诗会是扬州人的诗会,如果让一个江宁人踩着我们扬名立万,那将是整个扬州数百生员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