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次。 奶奶家。 礼拜六放学,我们就直奔奶奶家而去。 “来了,停这停这。”
奶奶抱着收下来的衣服给我们指挥,“小心上面的竹竿子撞头。”
“知道了。”
在门前晒衣服的空地上停好自行车,奶奶放完衣服又来收外面的竹竿子,不让我们帮忙,收到最后一根,拉着我们进门有话说。 进屋的过道似乎又变窄了。 “你们看看。”
奶奶趁爷爷在外面捣鼓着他新买来的种子,挖土种菜的功夫,和我们好好抱怨这几天来爷爷的所作所为,“前两天阿三讲起要吃鱼,他就拿渔网出来,要自己钓,现在钓的鱼能吃的,这河里的水也不干净,不像你们小时候那样了,你们说说看,这种垃圾水里钓上来的鱼能吃吗?”
是不能吃。 我们还关心一件事:“阿爹有没有钓到鱼?”
奶奶看了看手里的竹竿子,说:“钓到了几条小鱼,现在养在水缸里面,我先把竹竿子放了,再和你们慢慢说。”
“嗯。”
我们等在这里,好好打量着这个越来越繁琐的家。 木板造的外墙,望出去,缝隙变大了,时间久了,整个房子都在往下塌。 奶奶放好竹竿子,指着过道旁边最上面挂着的渔网,不耐烦道:“这网也都是破洞,你们阿爹偏要修,坐在门口一修就是一天,这门外,上面的墙皮都掉下来了,还好没有砸到。”
我们来到外面,抬头仔细看。 奶奶一直把我们往边上推,让我们站远点:“别看了,放学回来饿不饿,我带你们吃饭去,今天你们三姑姑出去玩了,不在这吃饭,我也省事,不烧了,免得她这不好那不好的,你们阿爹钓回来的这几条鱼,她要吃个屁呢。”
我想也是。 爷爷还在门前的地上忙活着,这外面的花花草草都是爷爷从外面捡了地上的残根断枝回来种上的,没想到它们的生命力如此旺盛,一旦开枝散叶,几年就长得茂盛无比,甚至要时常去修剪一番才行,不然就挡了奶奶去晒衣服的路。 “这样多好看啊。”
小学时,爷爷对我们说过,“全是绿颜色的,学习久了眼睛累了就看看,你们讲,有道理吗?”
有。 “好看吗?”
好看。 而且,我们觉得爷爷种的绿化带,比外面的绿化带要更绿更好看。 “好看,比外面的还要好看一百倍,一千倍。”
我们满脸笑容,毫不吝啬对爷爷的夸赞,佩服爷爷种花种草的本事。 我们也担心爷爷的身体,想着要让我们种这么多草出来,至少也要一天时间,把坑挖好,再种草进去,填好坑,一天应该够了吧,一天上学的时候够漫长了,尤其是大夏天,哪怕有风扇,可坐在吹不到风的地方简直是度日如年。 我们问爷爷:“阿爹,你种了这么多,累不累。”
爷爷笑着要得意一番的时候,奶奶忙着晒衣服也要朝我们这边板着脸摇头,插一句话:“累什么累,你们阿爹在劲头上,有的是力气,种这么多草,到了夏天全是蚊子苍蝇的。”
爷爷马上问:“现在有蚊子咬你了?可以点蚊香的,我到里面去把蚊香拿出来。”
“拿什么拿?”
奶奶吼着让爷爷别去,“你弄不来,坐着陪两个小的讲讲话就行了,手上弄得脏了,洗个手还要到河里去,掉下去了怎么办,我到哪里去找人来救你。”
爷爷无奈道:“你们奶奶老是说些不好的事情。”
“阿爹,这是什么树。”
我们看着后面光秃秃没什么叶子的树问道。 “啊,是石榴树。”
爷爷转过身看了眼才说道,慢慢转向另一边,指给我们看,“那边还有棵更小的,是桃树,等再长大点,我也挪过来,让你们奶奶晾衣服的时候,可以把竹竿放上去。”
奶奶抱怨说:“把你的渔网扔了,我就可以放竹竿了。”
“你现在也可以放啊。”
爷爷不懂奶奶的考究。 “你不是要去抓鱼?我竿子放在上面都是鱼腥味,晒出去的衣服上不要沾到味道的?”
奶奶嫌弃道,“算了算了,不和你讲。”
爷爷看奶奶转过头去,叹了一声气和我们说起话来。 “本来在地上竖几根杆子也是一样的,但你们奶奶老是说会被人偷走,天天把这些杆子搬出来搬进去的。”
小声说给我们听的话还是被奶奶给听了去,只是听得不太清楚。 但突然放低声音,显然是有鬼。 “讲什么呢?”
奶奶朝着我们这边喊了一声,“坐外面热不热,有没有蚊子,要不要进去。”
“不用。”
我们摇头,喜欢坐在外面,听爷爷讲些听上去很有道理实际上都是废话的大道理。 爷爷没错,奶奶也没错,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矛盾的事情,解决这些矛盾比争论对错更有意义。 可爷爷就是喜欢讲大道理。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可惜,爷爷属马,说服不了奶奶这个母老虎。 爷爷说,奶奶就装聋作哑。 谁让那个时候,爷爷总是喜欢对教育水平几乎没有的奶奶进行说教。 现在轮到他自己,闲着没事就把渔网搬出来搬进去。 “修到现在也修不好那几个破洞,叫他扔了不肯,让他扔了后买个新的也不肯,是不是老糊涂了啊,是不是!”
奶奶十分肯定地问我们,“人老了,和他说不清楚,买张新的网才多少钱,弄网么,到我晾衣服的地方弄,那我还要怎么晾衣服,不让他弄了,那么,那么搬张小板凳到河岸边去弄了,一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危险的呀,是不是!”
“嗯。”
我们听着奶奶说,心里想的却是爷爷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这渔网修好,不修好也行,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爷爷捕鱼了。 以前妈妈棋牌室还开着的时候,我们晚上总是催着爷爷出去捕鱼,每次都能捕上来点东西,龙虾,螺丝,次次有。 还有一次捕了一条超级大的大鱼,老三花猫还在,看到鱼,眼睛都发着光,对着大鱼就是一口,还发出吃到好东西的声音,被奶奶一下子赶走了,不甘心地等在一旁望着我们这里,喵喵叫着。 这大鱼一下子吃不完,可不赶紧杀掉,万一死了臭了就太可惜了。 喵喵,老三花猫也在催我们。 “要不就现在杀了烧来吃?”
没能轮上搓麻将位置的老爸正愁没事做,出来看到这么大一条鱼也嘴馋了。 “现在就烧?好也好。”
爷爷也同意了,心里还是想着先养几天。 奶奶看出爷爷的不情愿,果断说:“要吃就现在杀了,养几天让猫咬走了,还不如现在新鲜烧了吃了,反正这河里的水也干净的,不用养了。”
“好。”
爷爷迫不得已答应,嘴里念叨着,“这条鱼是大。”
爸爸也夸赞道:“抓这么大一条鱼是要有点本事的。”
爷爷听了喜上眉梢,当即要去拿杀鱼的菜刀。 当晚,我们就全家总动员,爸爸妈妈开了油锅,炸了不少爆鱼出来,还烧了整整一大盆的酸菜鱼。 爷爷奶奶吃不了辣。 我们特意嘱咐妈妈少放点辣,妈妈照做了,端了一碗给爷爷奶奶吃,他们吃着还是觉得辣,但都吃光了,奶奶不让爷爷省吃不吃,放着新鲜的不吃,非要省到隔夜不新鲜了再吃。 “海鲜不能吃隔夜的。”
奶奶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话哄骗着爷爷,“吃了要生毛病的,是现在吃新鲜的,还是明天吃不新鲜的再去医院里?”
威逼利诱之下,爷爷选择妥协,可又苦于肚容量不够大:“月妹给得也太多了,这一盆都是鱼。”
“多点不好?给你的,你就吃,别那么多话。”
奶奶催道,“别吃酸菜了,先把鱼吃了。”
爷爷不急不缓地吃着酸菜,知道吃不完的东西会被奶奶拿去倒掉,就说:“酸菜也好吃的。”
“那,是酸菜好吃,还是鱼好吃?”
奶奶又问。 爷爷笑了一下,说:“都好吃。”
奶奶也就不再多说:“好吃就多吃点,哼,你自己钓的鱼,能不好吃?”
爷爷藏不住笑,吃的时候纳闷奶奶怎么不吃了,催道:“你也吃。”
奶奶摇头:“我怕辣,你吃得完先吃,吃不下了我再吃,我去泡壶水来,等会把鱼浸一浸再吃。”
爷爷又要说:“浸一浸就淡了,没有鲜味了。”
“是啊,不是和你说了,你吃得完就一个人都吃了。”
奶奶嫌他啰嗦。 他还要啰嗦:“阿大阿二呢,让他们也来吃点。”
“他们在隔壁有得吃的。”
奶奶给爷爷倒了点茶水,端过来说,“辣了就喝点水,吃不进去的也别硬撑,知道了。”
“知道了。”
爷爷一边吃一边回话。 奶奶又要提醒:“小心鱼刺,吃慢点,知道了吗?”
“知道。”
爷爷乖得像个孩子。 老三花猫也得到了一大块生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在那之后,很快生下了独苗苗,小三花猫,对小三花猫疼爱有加,每次吃饭都让小三花猫先吃。 爷爷抓完大鱼,对抓鱼的事也更起劲,经常抓些小鱼烧来给两只猫吃,只是好景不长,河水慢慢被污染,抓来的鱼又小又脏,完全不能吃,迫不得已将抓鱼这个爱好搁置下来。 如今,河水又有所改善,虽不比从前,可靠抓鱼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