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楼到天井的楼梯上能照到光,已经是挂在西边的夕阳了,染红屋外的一片天。 奶奶收好衣服进来,对着爷爷说:“好(可以)把狗关上去了,今天已经玩够了。”
爷爷看看我们,见我们都想留下来发,为难道:“喂好饭再关上去吧,狗留下来还能陪陪阿大阿二,狗是人的好朋友,一块玩玩就玩玩,小孩子养狗还能培养一下人的爱心,耐心,以后长大了……” 长篇大论才刚开个头就被无情打断。 “喂什么饭!还喂什么饭?阿大阿二给它吃了那么多的骨头,已经吃饱了。”
奶奶把收下的衣服放在沙发上开始整理起来,“你自己拿个碗先吃,饭我都烧好了。”
“好。”
爷爷坐在藤椅上,拍着大腿迟缓地站起身,“我现在就把它抱上去。”
“抱得身上都是毛,去,上去睡觉。”
奶奶冲来发喊着,嫌弃在吃饭的时候,它还在脚底下窜来窜去的。 我和妹妹都闹起别扭不答应。 来发也赖在地上不走,开始往我们的凳子底下钻。 爷爷蹲下要抱,奶奶马上就去门后面的角落里拿出了铁的撑衣杆,重重敲在地上:“还躲,裤子都被你蹭脏了,出去睡觉去。”
来发瑟瑟发抖,知道出去要挨打,所以选择不出去。 奶奶又敲了几下,看来发不吃硬的这一套,就放起撑衣杆换软的,口气一下子变得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来,我们出来吃饭了,上去吃,乖,哎,来,上去吃饭饭的。”
来发听得懂吃饭这几个字,从凳子底下出去往外走,上了楼梯去看它的饭碗。 奶奶立马用一块木板拦住了下楼的地方。 来发上到天井又跑回到楼梯上,站在离一楼只有几节台阶远的拐口空地上,后脚踩在往上去的楼梯上,前脚踩在空地上,歪着头扭动身子,望着跑出去看它的我和妹妹。 尾巴摇着,就好像在等说好的吃饭。 它是一只矮脚狗,跳不出来。 “阿娘,你干嘛把来发关上去。”
我和妹妹发泄着不满。 奶奶往里走,有理由道:“它自己上去的,等会吃好饭再放下来,总行了吧。”
我和妹妹偷偷动着木板想要挪开,奶奶跑过来拉着我们就走,还不忘呵斥:“又想被木板刺扎手了?”
当然不想,只是有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大门是木头门,往里推的,平日里开着,老三花猫就总喜欢在上面磨爪子,这才把好好的门给挠出很多尖刺出来。 现在,小三花猫也喜欢在上面磨爪子。 旁边是一长条木板的隔断,有凹槽,能放粉笔还有螺丝等杂物,向外的一侧表面的木板很薄,很多已经开裂。 这里是罪魁祸首,以前扎到手都是因为这里。 里面原本是可以烧饭的地方,奶奶怕开煤气灶用火会有危险,一直用电饭煲烧菜,家里也就有两个电饭煲,一大一小。 礼拜天经常烧的就是面疙瘩,买点面粉,加冷水搅成糊状,等水开就拿勺子舀下去,配点青菜,又便宜又好吃。 隔断后面,现在放着一个玻璃柜台,摆着十二生肖的挂饰,还有一些图章的样式,让人从门前走过都能一眼看到。 最里面堆了点杂物。 进门地方是鸡窝。 以前,老母鸡下完蛋还在不停叫着。 而爷爷不在,奶奶在忙,想帮爷爷拿走鸡蛋的我,被看似温驯的老母鸡给狠狠啄了一口,懵了一会才哭出几滴眼泪。 自此,看到老母鸡就要去追着吓唬它。 老母鸡会蹲下,让人抓,我不抓它,不敢,用脚去碰它的大鸡腿还有大肚子,超级厚实,碰一下就能感觉到,这样的肉,会好吃吧。 还没吃过,不知道。 我们被奶奶拽回来继续吃饭,吃好就让爷爷放来发下来。 小白回来了。 爷爷奶奶吃好,开始给狗拌饭,还给出去野这么晚都不回家的小三花猫拌饭,有几条小鱼,是爷爷给手表上好弦后去天井里用煤炉烧的。 分两顿给小三花猫吃。 筷子在碗边上一敲,等没多久,“喵喵”的喊声就传来了,还很急促。 小三花猫从天井这边回来,一下子跃上拦着的木板,跳下来,朝着饭碗而去,一边吃一边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一定是很好吃。 吃饱喝足,小三花猫又出去了,小白和来发都趴在屋内,顶上就是电风扇,我们坐桌上看电视,顺便等老爸老妈搓好麻将带我们回去。 老妈在棋牌室里,今天自己没有搓麻将,人刚好有两桌。 一桌自动麻将,一桌手动麻将。 另外一张自动麻将桌总是坏,修过几次都没有用,老了就是老了,除非换零件,熟客都知道,不会再坐这台自动麻将桌了。 有些人就到别地去搓麻将了。 老爸也被电话叫走,去了别人家的棋牌室搓麻将。 我和妹妹待在奶奶家,快要睡出来了,要不是蚊子总是盯着我们两个咬,都已经睡着了,被咬的手上和腿上都快痒死了。 挠着挠着就不想睡了。 奶奶给我们拿来了花露水,嘀嘀咕咕道:“怎么还不来啊,都多晚了。”
我一看时钟,快12点了。 狗叫了。 门外的两人站着喊我们:“文文,音音,我们回去了。”
我和妹妹从桌上下来,穿鞋出去,奶奶叮嘱我们路上小心。 回家的一路上,我又犯困了。 手拉着老爸的袖子,眼睛半闭半睁在走路,我知道我还醒着,没有在睡,走到哪里了,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可我撑不开眼皮了,好累,好想睡。 他们饿了,问我和妹妹:“要不要吃牛肉汤。”
妹妹说:“要吃。”
“文文呢?”
妈妈在问我。 我摇头。 然后我们就进了一家兰州拉面馆?闻味道是挺像的,我坐在位子上,眼睛闭着,左边是妹妹,对面是老爸和老妈。 牛肉汤很快就上来了。 很香。 我闻到味也想吃了,就开口说:“我也要喝。”
有一个碗推了过来,就在我的面前,我伸手在桌上胡乱摸着,碰到碗后强撑着眼皮看一眼,低下头准备喝,烫的,吹吹。 “文文,你还喝不喝?”
妈妈又在问我。 我不吹了,抬起头,困意十足地说:“当然,喝的。”
垂下头继续吹着风。 “睡着了,把碗拿掉吧,等会头磕在里面就不好了。”
老爸劝着老妈。 我握着的碗有人来抢了。 不用睁开眼看就知道是老妈,我不想给,迷迷糊糊的说着:“我喝的,等会喝。”
“那等会喝,我给你放到一边凉凉。”
“嗯。”
我的手上空了,就把整条手臂都靠在桌上,把身下的凳子搬搬近,头贴着手臂休息,等会可以喝牛肉汤了。 十来分钟后。 “走了。”
这一声是老爸喊的,我听到了,可我还没喝牛肉汤呢,我站起身,撑着桌子,拼命撑开眼,酸涩感随之袭来,透过一条模糊的缝隙,我看到牛肉汤的碗都空了。 “我还没喝呢。”
我气得跺脚,也是有气无力那种。 老爸过来说:“明天喝,我们明天再来喝。”
“嗯。”
我应下了,明天可以喝的话,那今天先回去睡觉了,不用洗脚洗屁股了,都在奶奶那边洗好了。 出了兰州拉面馆。 我还是拉着旁边大人的衣服,不知道是老爸,还是老妈的,继续闭着眼睛在往前走。 平的,没有障碍物,我知道。 “真睡着了?”
妈妈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到。 但我脚下在走路,没力气说话了,也没力气挣扎了,好像被人抱起来了? “那还是我抱着吧,等会不小心走路扭到脚了。”
老爸竖着抱起我,让我的头能靠在他的肩上,记得小时候就是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这样被老爸抱着的。 妹妹好像生气了:“我也要抱。”
从奶奶家到老爸老妈家是十几分钟的路程,可今天的路真长,妹妹没睡出来也应该走累了。 老妈抱不动,只能牵着妹妹的手,劝道:“下回轮你抱。”
妹妹答应了,但有要求:“不要下回,明天就轮我抱。”
“好好。”
妈妈也应下了。 就算是晚上,可这天还是那么热,我不用自己走路都感觉好热,老爸抱着我,好像还用手擦了擦汗,扶了一下眼镜。 弄堂口到了,有点风。 “你们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抱着你们两个回来,有一次走错弄堂口了,阿大就一直哭,等我们发现走错了,再走回这里,你就不哭了。”
老爸是在对我说话,“那时,我和你妈妈都以为生了个天才,开心得不行,阿二就是睁着眼睛到处看,走错了路也不哭。”
“嗯。”
不记得了。 开始要上楼了,没有风,好热。 呼出来的气都是热的,还带着很重的烟味,难闻死了,我嫌弃地想要下来。 “快到了,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老爸怕我摔牢牢抱着,另外一只手也贴着我的后背。 算了,忍一忍吧。 可是忍不了啊,回到家,更热。 是火炉。 一开门,轰得一下,热气扑面而来。 老爸放下我,一路走来打了这么久的瞌睡,休息得也差不多了,眼睛是时候睁开了。 才怪,我是被热醒的。 老妈一进门就换拖鞋,跑进去开窗,厕所的窗,客厅的窗,还有…… 他们自己的房间。 “不是说开空调。”
妹妹看他们又要出尔反尔,急着喊道。 我也跟风道:“开空调。”
妈妈还是要先开窗:“通通风,热气散掉点就开空调。”
我们换了鞋进去就催着妈妈开空调:“好了,不热了,快开空调。”
妈妈又要和我们商量:“今天外面倒是有风,还挺凉快的,不热,要不,晚上就开窗吧。”
怎么又要开窗,有蝙蝠的。 “开空调,开空调,不然我们回奶奶家去睡觉了。”
我和妹妹宁愿再走回去也不要睡在这里。 老妈这才妥协:“好,开,开。”
滴。 空调开了。 卷起来放在一边的凉席重新铺在地上,上面铺了一层垫子,放上我们自己的枕头,倒头就睡。 直到再晚一点,可能是四五点了,透过窗能看到外面的天已经有点亮了。 没有风,寂静的房内响起吱吱声,还闷热得很,身上连件毯子都盖不住。 吵死了。 我伸手乱挥,妹妹翻了身和我说起话:“老文,你醒了,好像又有蝙蝠。”
“我也听到了。”
我直接坐起来,望着窗旁边的空调,故意大声喊道,“空调呢,怎么又把空调关了,有病啊,热死了。”
老爸醒了,抬起一点头:“空调坏了,明天找人来修,窗开着不热的,你们少盖一点。”
还是热。 我一下子睡倒,背疼,垫了一床垫子也还是背疼,直接睡凉席上就更不舒服了。 我要睡床,睡床啊。 软的床! 半夜三更,我闭着眼睛乱喊。 “吵死了,都说了空调坏了,明天会修的。”
老爸从床上探出脑袋,哪怕看不清脸,也知道是在生气。 我翻过身,背对他,蜷缩起来。 等老爸把头缩回去,我直接拿毯子把整个人都盖了起来,包括脑袋,至少这样,蝙蝠的叫声好像就听不到了。 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就是热了点。 好热,好想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