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回老宅中途,双黄线另一边的逆向车道,一辆二三十吨的中型货车突然失控,越线直接朝着韩黛月坐的那辆劳斯莱斯冲去,司机反映极快地向右打方向躲避,但是货车车速太快,根本避之不及,货车头拦腰直接撞了上来。劳斯莱斯被横着顶出去好几米,横跨三个车道,剧烈的碰撞声和轮胎与地面极致摩擦的尖叫,紧接着便是连环事故,韩家劳斯莱斯车队一辆接一辆,只有最后面一辆和最前面一辆得以幸免,同方向中间车道还有好几辆私家车都跟着遭了秧。韩慕青没来得及换下卡通睡衣,脚上一双居家拖鞋,还是室内的,她坐在手术室门口的休息椅上,低着头抓着脑袋,手肘撑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驱壳,海藻般的长发没有精神地将她整个人藏进在黑暗里,一点也看不见她那张细嫩白皙的小脸上是什么表情,却能看见她周身笼罩着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艾发衰容的韩契海端坐在她身边,撑着地面的拐杖上的那只手用力到毫无血色,沟壑纵横的脸上,一双通红的双眼显得他更苍老了些。可怜的老人家,纵有万贯家财,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满身是血地被推进手术室。两名同行的保镖脱离了生命危险,他们的家属喜极而泣,韩慕青哑着嗓子问韩契海:“爷爷,姐姐也会没事的,对吧?”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老人的声音也十分沙哑,伸出颤抖的手,想摸一摸韩慕青的脑袋。画面忽然与二十几年前重叠了,那时候也是在医院,旁边不是韩慕青,是十二岁的韩黛月,爷孙两人也是这样守在手术室门口,韩黛月也是这样问他:“爷爷,爸爸妈妈不会有事的,对吗?”
带着孩童对失去父母的恐惧,还有天真的安慰。那年,韩契海摸了摸她的脑袋,也是这样回答:“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当他的老伴儿胡氏,抱着刚满月的韩慕青赶到医院时,手术室里的两口子一前一后停了心跳,韩黛月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医院。韩契海的眼泪汹涌而出,他很想说:青青,要相信你姐姐,她一定会平安出来的。但是喉咙哽咽到发不出声,脑海里闯入车祸现场的画面,那是他八十几年的人生里都未曾见过的血腥和惨烈。那是他的孙女啊!那怎么会是他的孙女呢?!韩慕青感觉到爷爷的抽泣,一直不敢流出来的眼泪,也绝了堤:“爷爷……”她抬头,委屈地唤他,想像平时一样开玩笑责怪他让自己没忍住眼泪。可是,奶奶葬礼那天,韩慕青也没见过爷爷流一滴泪,此刻目光触及到老人脸上斑驳的泪痕时,她什么玩笑也说不出了。她没见到车祸现场,也没见到被推入手术室前一刻的韩黛月,一切都让她没有实感,刚才她甚至抱着侥幸在想,这应该只是个梦,很快就能醒了。但是韩契海的眼泪,生生将她捶入现实的荆棘地,扎得她千疮百孔。“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韩黛月死亡时间,二零XX年十一月十四日,晚上十一点零四十七分。”
一句话,将门口爷孙俩所有的希冀踩得粉碎。“啊——不可能!韩黛月你出来!你不要骗我!你怎么可能会死?!你快给我出来!”
韩慕青只觉得心脏痛的快要停止,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不管不顾地要冲进手术室里。韩契海闻言,情绪顷刻间爆发,止不住痛哭流涕:“月月……月月是爷爷的错,是爷爷没照顾好你!”
“医生!你再想想办法,你再想想办法好吗?我姐姐她!我姐姐她不可能死的!我们两个小时前才通过电话,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死……啊……怎么可能……”韩慕青被拦下进不了手术室,转而扑向主刀医生,泪眼婆娑地抓着他的白大褂,哀切地恳求着,可是看惯了生死的医生脸上全是爱莫能助的惋惜和抱歉,韩慕青又被重重扎了一刀,心口血肉模糊的疼痛让她无力地跪倒在地,悲恸的哭喊声在走廊里盘旋着,迟迟散不去。在医生口中那个精准的时间,韩慕青和韩契海永远失去了韩黛月,这个噩耗如同史前巨兽般将两人生吞活剥,几乎要了他们的命。韩契海白发人送黑发人,连白布下韩黛月最后一眼都不敢去看,韩慕青捂着嘴,哆哆嗦嗦伸手去掀白布的瞬间,韩契海猝然晕厥,倒在泪泊中。“爷爷?!医生!医生!”
韩慕青一回头,扑通一下跪倒在韩契海身边,声嘶力竭地大喊,因为恐惧,浑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韩契海很快被送去抢救,韩慕青跪在原地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把她胸腔填满的,只有沉痛的悲戚,喉咙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是裹着哀痛的哭嚎。这一夜特别长,韩慕青坐在韩契海病床边,背对着病床,面对着窗,脸上的泪痕层层叠叠,眼看着天空翻出一点鱼肚白的颜色,韩慕青拿起手机给秦利毓打了个电话。“利毓,小姨给你们安排了车,快到校门口了,你收拾一下去找悠悠,两人一起回来一趟,老师那边小姨替你们请假。”
在秦利毓问为什么之前,韩慕青挂掉电话,泣不可仰。两兄妹来到医院时,看到韩契海带着氧气罩,紧闭着双眼躺在病床上,都十分紧张,问阿太怎么了?韩慕青站起身,目光直视两个孩子,她红肿的双眼、惨白的面色还有凄楚的泪痕把他们吓坏了,韩慕青张了张嘴,声未出,泪先下。“小姨,怎么了?”
秦悠悠从没见过韩慕青这样,心疼又疑惑地问。韩慕青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心头像是压着千金巨石,一直在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作为大人,她必须比他们坚强,她必须成为他们的依靠。“你们的妈妈,昨晚出了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