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附近的一处林子歇脚。
夜已经深了,乘风楼的位置本来就偏远，十里内没有人家，想要找个安枕的地方更是难上加难,他们两个一个仙君一个残魂，连夜赶回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刻下定决心要回引渡门,那势必要避着点儿楚江。
楚溯寒都能想象到楚江的表情。
“那破地方你回去干什么？？啊？！？！”
楚溯寒：“……”
这个,算了算了吧。
如今已是冬夜，夜晚的气温格外低,严烬衡将取暖的符咒严严密密贴了一圈，回首看见楚溯寒坐在原地，手指拢出一捧火，就烧在空地上，以法术供着。
微微往下偏一偏目光,就能看见他脖子上的那道疤。
刚从黄泉炼狱出来的时候,楚溯寒的衣服是高领,那条可怖的疤痕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是在挡着不让谁看见，后来修灵岛、千机阁等地方轮番换了几次衣服后,他也没那么挡着这一处，稍微有些动作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一道很长的疤,严烬衡如果用灵力探一探，便能看到是漆黑的一道，就烙印在他所剩无几的魂魄上。
难怪那个时候楚溯寒要抽他的断魂剑。
当时,楚溯寒其实也是怀疑这道疤是不是他做的吧？
他这样想着,不留神坐得就稍微离楚溯寒远了些。
他坐下的动作让楚溯寒从沉思中回过神,只见那白衣仙君衣袂飘飘地坐在那儿,明明这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偏生坐出了要给三四个人留位置的意图。
楚溯寒：“……”
楚溯寒：“碧华仙君。”
严烬衡转过来看他。
“你有必要离我这么远么？”楚溯寒的手比了一个距离，“大冬天的，我一个残魂身上没什么热量，你就行行好，凑过来给我当个活人暖炉呗？”
严烬衡的脸色缓和了些：“你灵力属火，那捧火堆烧得那么旺盛，你会冷？”
“冷的。”楚溯寒义正言辞，斩钉截铁，“还是说，碧华仙君依旧在躲着我？”
他一口一个碧华仙君，倒真有点儿当初刚相逢的时候，严烬衡不自在地攥了攥手指，勉勉强强坐直了身体。
“……没躲你，之前跟你说什么你忘了？”
楚溯寒终于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毫不在乎地往严烬衡身边一坐，距离之近让他险些坐严烬衡腿上，对方尚未做出避让的姿势，就被楚溯寒伸手一勾脖子，整个人彻底跑也跑不了了。
楚溯寒低声道：“不是吧，我不是给你解释过了吗？那事儿现在谁都咬不准，你又何必这样一副抱歉的模样呢？”
严烬衡：“……”
他下意识挣了一下，又被楚溯寒眼疾手快捞回来。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你真的给我封进去了，谁知道你什么动机呢？对吧，万一……万一你有什么苦衷呢，也说不准，对不对？”
严烬衡终于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现在离我稍微远一点儿。”
楚溯寒惊讶：“啊？为什么？”
严烬衡：“……”
太近了。
这人虽然是残魂，可整个符咒圈起的范围内的空气都是暖的，他谈吐间带出的气息像一截轻纱，温温柔柔地拂过他的耳畔脸侧，带来一阵莫名的暧昧气息。
真的太近了。
有夜风穿过那温温暖暖的符咒圈飘进来，灵力拢得火堆在夜色中妖娆地晃动了一下，照得严烬衡的眼神明显暗了暗，随即他猛地拽了拽衣摆，拖着楚溯寒就站了起来。
楚溯寒：“……？？你怎么了？”
严烬衡以一种很不正常的语气，生硬道：“没事，我再结几个符咒。”
*
“严烬衡。”
他好像进了一个缥缈的幻境，又好像是一座不知建立于何处的大殿，那里挂着一缕又一缕红色的薄纱，他就置身其间，找不到来路也找不见归途。
严烬衡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凝起灵力，却发现根本提不上任何一口气，整个人的灵脉像是被堵塞住了，空空如也，就连带着的断魂剑都显出了十二万分的沉重。
“碧华仙君。”
好像……好像是楚溯寒的声音。
那声音乍一听很像，只是楚溯寒说话的音调一向都是很欢快的、轻飘飘的，很少的时候会拖出一副懒懒的腔调，那个就是他真的毫不在乎的时刻。
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带了些柔、带了些引导的意味，引导着他拨开缕缕红色薄纱，像是要剥开一颗熟透了的果子一般，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走进去。
“碧华仙君……”
声音就响在他耳侧，严烬衡整个人一凛，勾头看过去，只见走过这处转角，层层叠叠的红纱拂过之处，露出了一截上扬的下颚，在往上是染了些艳色的嘴唇，以及高挺的鼻梁。
严烬衡呼吸一滞。
那总是或带了狡黠、或带了神采的眸子被一条三指宽的红纱轻轻盖住，长长的绸带在他脑后打了结，带尾飘下来混入那众多的红色薄纱，整个画面似雾似幻、似真似假。
他的心猛地跳起来。
他是漂亮的，无论是带着绯色发冠的白衣仙君，还是一身红裳的黄泉残魂，他都是漂亮的，有时候那漂亮会有几份慑心动魄，这些严烬衡之前就知道。
可他不知道他会这样的漂亮。
那红色带走了他什么，也带给了他什么。
“严烬衡……”
“腾——”
严烬衡猛地坐起来，一向镇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火堆依旧安安稳稳地燃着，取暖符静静地闪着柔和的光辉，夜凉如水，四下里都陷入了沉寂。
他偏偏头，楚溯寒就躺在他身边的另一棵树下，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此时此刻已经陷入了睡梦。
这里没有什么红纱白纱，也没有什么覆眼绸缎，他的唇角微微抿着，就算是睡着了，可眉宇间也带了些郁色，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防备的意味。
严肃、冷静、锐利。
和梦境全然不同。
不过是黄粱一梦……
严烬衡懊恼地撑住头。
怎么会梦到那样的场面……八壹中文網
他刚缓过几分神，只见眼前那捧火不自然地晃了晃，下一刻，一只手轻轻就搭在了他的肩膀。
楚溯寒面容冷静，全然不像是刚醒过来的模样。
他低声道：“有人来了。”
此地偏远，又是冬日冷夜，谁会大半夜不睡觉在这种地方闲逛，势必不会是什么善意。
严烬衡强行压下心里那股怪异感，站起身，断魂剑出鞘半寸，带着微冷的光。
树林摇摇晃晃。
突然！那两侧的矮木向一旁倒去，从中蹦出了个披头散发的怪物，带着骇人的怒吼声向他们冲了过来！
严烬衡和楚溯寒旋身躲开，那本被布置好的取暖符纷纷扬扬炸起，在散乱的尘土中，断魂剑脱鞘而出。
那怪物伸手一挡，只被划了一道口子。
“严烬衡！！”
楚溯寒远远地冲他打了个手势，让他配合自己的动作，却不想被点名的碧华仙君在另一侧微微怔了那么一瞬，随即回过神，收了断魂剑回来，这才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楚溯寒：“……”
是我刚才太凶了？
来不及多想了，那怪物龇牙咧嘴冲着他奔来，楚溯寒轻飘飘地落在一侧的树上，只见它接二连三扑空，已经有些恼了，一头撞在了楚溯寒所在的那颗树上，大有将他活生生撞下来的念头。
楚溯寒双指并在太阳穴，远远地冲严烬衡一抬：“开始！”
话音未落，断魂剑劈开那纷纷扬扬的尘土，长鞭紧随其后，自上而下，如一条游龙一般迅速绞紧了怪物的脖颈，长剑灵光一闪，从后面穿胸而过，将那东西狠狠钉在了地上！
尘埃落定，那怪物淌出口涎，笨拙地趴在地上，还在不住喘息。
楚溯寒上前两步。
掀开它散乱的头发，只见它半张脸的面皮都消失了，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和森森的白骨，另一半边却还是完好的，有血泪从眼眶中蜿蜒留下，刷净了那脸侧的污垢。
楚溯寒看了好久：“……周弦？？？”
那怪物低低喘着粗气，并不回答。
他四肢着地，手脚并用，已然不能直立行走，饶是从黄泉炼狱出来的楚溯寒一时也没能回过神——这未免有些太骇人了。
严烬衡走过来，伸手在他后背处点了几道，随即分出了一股灵流仔仔细细地探查了下。
“被人下了咒，这种咒极其阴毒，现状他未必知道自己是周弦，甚至估计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严烬衡和楚溯寒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蹊跷感。
“不过这么短短片刻……”楚溯寒摇了摇头，“可有解法？”
“死。”严烬衡毫不犹豫，“无解，唯有一死。”
“莫非是那个商知？？？”
周弦在地上依旧不住地呼吸，从喉咙里发出恐怖的低吟声，断魂剑钉在他的后背，他动弹不得，也无法解脱。
楚溯寒半蹲下来：“算了，先把他……”
“等等。”
断魂剑的剑鞘轻轻碰在他的胳膊上，楚溯寒古怪地看了严烬衡一眼，只见那人看都不看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丛林深处。
“……还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