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楚兴言生辰宴当天。
千机阁是修真世家，迎来送往的人有很多，那日清晨,除了尚在回家路上的大公子楚江，几乎算是团聚一堂,二公子楚湘从引渡门带回了有助于修炼功法的灵丹妙药,作为父亲生辰贺礼。
一切其乐融融,又无比正常。
楚泱那天早上特意挽了个新发髻，又戴上新发簪,镜子里的少女焕然一新，端的是美丽又明艳。
窗户被东风推开一角，吹乱了她垂下来的丝带，她一惊，赶紧伸手去扶正。
“泱泱！泱泱不好了！！”
同门师妹一头撞进她的房间,神色慌乱,上气不接下气道：“楚湘公子,楚湘公子要走！现在前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你快去看看，帮忙劝劝吧！”
楚泱一惊,顾不上整理什么丝带，提着裙摆就冲了出去。
“哥哥！！”
她赶到前厅,只见楚湘已经一条腿迈出了大门，身后拽着她的烬衡哥，两个人面色有些难看,仿佛在那里僵持不下。
她扑了上去：“哥哥！出什么事了？！今天是阿爹生辰,这么多人都在,出什么事了一定要走？？”
严烬衡似乎也在一旁规劝多时：“毕竟是楚掌门生辰,这样做是否不大妥当，楚湘……”
楚湘却抬手，拦住了严烬衡没说出口的话：“你不用劝我，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走，这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
“哥……”
“泱泱。”楚湘垂眸看着她渐渐蓄起眼泪的眼睛，终究是狠心甩开了她的手，“对不起。”
“哥！！！”
祈宁剑剑气长啸，楚湘反手握住严烬衡的手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千机阁，绯红色的流光自天际一闪而过，早就不见了踪影。
楚泱哽咽道：“我找你、问你，可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直到后来……你就……”
楚溯寒眉心一跳。
就劈了天机星盘，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天灾人祸，她的哥哥就永远的死在了十年前的中秋前夕。
在楚泱眼里，这是一切祸乱的源头。
“不公平，哥哥，这一点都不公平——”楚泱攥紧被单，“你一定要小心阿爹和周弦，那天——”
忽然，她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瞠目结舌的模样像是被吓到一般，楚溯寒惊恐地看着她双手掐上喉咙，然后双手用力，仿佛想把自己活活掐死！
“泱泱！泱泱！！松手！！！”
楚泱看上去痛苦极了，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有东西卡在喉咙里一般，什么都不能说。
“哥、哥哥……”
看上去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楚溯寒吓出了一身冷汗，风一吹后背都是冰凉一片，他当机立断念起法诀，昏迷咒语最后一个音符飘出来的时候，楚泱正挣脱了他的桎梏，一双手对着自己的脖子狠狠掐过去，在落下指印之前软绵绵地落了下来。
昏迷咒起效了。
少女缓缓仰躺回床上，泪痕尤在，看上去哭得很憔悴。
楚溯寒垂眸看着她，然后轻轻地将被单给她好好盖上。
“哥哥……”
楚溯寒一怔：“……嗯，哥哥在。”
*
严烬衡在屋子里等他很久了。
楚溯寒回身关门，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念起法诀，给常懿发消息。
严烬衡低声问：“何事？”
“泱泱是现世里的人。”楚溯寒的动作飞快，“我父亲……还有那个周弦有问题，泱泱本来想说，但奇怪的是，她刚想说出口，却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什么都不能说，要不是我动作快，她就要被自己活活掐死了。”
“禁言咒？”严烬衡眉心一蹙，“谁给楚泱姑娘下的？”
“不是周弦，就是……”楚溯寒抬手，写满信息的纸在他指尖渐渐消失，“我不希望是父亲，泱泱是他亲女儿，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过分严厉的父亲、痛心疾首的兄长、楚楚可怜的妹妹……
楚溯寒作为人时的日子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严烬衡听他讲完这些事情，眉心皱得更厉害：“那如此看来，破局关键就在于生辰宴你和楚掌门的这段对话。”
“对。”楚溯寒道，“如果泱泱是现世中人，而且她还知道些什么，那么势必都与这场生辰宴之前的对话有关系，我们先出去，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说。”
“好。”严烬衡点点头，忽然站起身，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出去再说。”
楚溯寒苦笑：“说句实话，在溯回结界里做人的感觉还不赖，大概是太久不做人，有几份怀念了。”
“做人做鬼都没区别。”严烬衡将他按着坐在桌前，“你一直都是那个楚溯寒，都一样。”
“幻境里的东西都拿不出去，对吗？”
“是的。”
“可惜了。”楚溯寒笑笑。
“可惜什么？”
“可惜那枚玉坠，我真的觉得与你很合衬。”楚溯寒回头看着严烬衡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怎么这种眼神，你也舍不得啊？那要不回到现世，我再去找找？”
“不必了。”严烬衡别开目光，“我说过的，做人做鬼，你一直都是那个人。”
*
生辰宴当天。
常懿带着陆兆渊早早就来了，插科打诨一番后躲进了楚溯寒的房间，刚推开门，只见楚溯寒面容严峻，正和严烬衡面对面商量着什么。
他俩撞进来的一瞬间，楚溯寒显然吓了一跳。
常懿干笑两声：“那个……你们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楚溯寒点了点桌面，“赶紧过来，胜败在此一举，你们还想在溯回结界里继续待着？？”
话音未落，他眼尖地转过去：“……你又笑什么？”
严烬衡抬眼：“我没笑啊。”
“还说你没有？？”
陆兆渊默默地插了句话：“方才……四师兄，好像确实没笑。”
常懿暗地里给了他一胳膊肘。
哪里没笑，严烬衡方才分明用手挡了下，也不知道楚溯寒怎么看见的，而且从常懿这个视角来看笑得还有点儿……宠溺。
这个词一蹦出来，常懿立刻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陆兆渊：“？三师兄？”
“没事儿，我有点冷。”常懿直道自己是疯了。
严烬衡垂眸：“难得见你这么凶。”
“当时你跟我打架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楚溯寒瞪他一眼，抬手一甩，一张偌大的千机阁地图险些扔在陆兆渊脸上，被他手忙脚乱扒下来，只见好几个地方被画了个圈。
“按照泱泱的说法，到时候我父亲……也就是楚掌门，会在正厅叫我走。”楚溯寒点了点路线，“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走，记得把泱泱带上，随机应变。小心周弦。”八壹中文網
但令人惊讶的是，周弦并不在正厅。
楚溯寒起身的时候甚至还留意了一下，四面都是三三两两聊天的人，周弦却不见踪影，严烬衡把在门口，似乎也是逡巡了一圈，然后浅浅地摇了摇头。
没有？？？
算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楚溯寒跟着楚兴言绕过长廊与后花园，眼瞧着越走人烟越稀少，甚至都走过了鳞次栉比的弟子房，再往后去，便是浩浩荡荡奔腾而去的湘江水支流。
楚溯寒回头望了望，只见严烬衡和常懿零零散散地逛着，再后面是楚泱，她的小脸依旧是惨白惨白的，被陆兆渊带在身边，看起来丝毫不起眼。
“湘儿。”
楚兴言突然开口，让楚溯寒惊了一跳，幸好楚兴言没有回头，而是双手背在身后，凝望着眼前奔腾不息的河流。
“你还记得，我把你送到引渡门的时候，说的什么吗？”
楚溯寒一噎。
他真不记得……
但恍然间，他好像又想起那只大鸟来，现世里追着祈宁剑从湘江水中展翅而出，看向他的目光带了那么一丝丝的哀伤。
“……你说我自小祥瑞，被你寄予厚望，所以才希望师父能收我为徒，守护天机星盘，造福一方……？”
楚兴言叹了口气：“是的，但更多的，为父并没有告诉你。”
他这话说的玄乎其玄，更重要的是，这是在溯回结界再次见面以来，楚兴言第一次这么平稳地、不带任何威严地与他说话，倒让楚溯寒生出几分警惕来。
楚兴言双手忽然结起一个复杂的印记，只见天空骤然乌云压境，水流自四面八方涌来，在半空汇聚成一个千机阁的标志，此时此刻正泛着充盈的灵力。
他双手一压，那圆形的图案就猛地拍向水面，与水面接触的一瞬间炸开十丈高的水墙。
在水流波动中，竟然浮现了一个蜿蜒的、盘旋的阶梯，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有长长的桥梁搭建到他们脚下，指引着他们向前走去。
楚溯寒：“……”
楚兴言道：“你出生时，千机阁上鸟雀环绕，有仙君说，你有‘逆天改命’的命格。”
这四个字好久没听到了，楚溯寒眸色一凛。
他终于回过头，露出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微笑：“现在，到了你这特殊命格起作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