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宋方倒是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他看看仁宗,接着说道:“陛下,您刚才也说了,我大宋开国至今,已经过百年了,从刚开始的励精图治,到现在的积病百出,我说句不好听的话……”
“现在的大宋,就好像一个病秧子!拖着病体在踽踽而行。如果说,真强撑病体这样走下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我们身边,还有虎狼环伺!”
“整个大宋都活在了一个假象中,那就是我们很强,我们很厉害。殊不知这种假象,害了多少人。真的有一天,那些虎狼露出利齿的时候,我们能撑住吗?”
说到这里,宋方看向了前头的韩稚圭。
这话说的激进,要说老韩以前也算是激进派,可是现在,他早就改换阵营了。
韩稚圭没有理会宋方。
宋方继续说道:“大宋现在确实没有太大的病患,和辽人西夏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但是,这种和平,又能维持多长时间呢?”
“当有一方的实力增强,打破这个平衡的时候,这个和平,就好像春日下的冰雪一般,须臾不见!到那时候,我们再想改变,还来得及吗?”
“这些都是外患,至于内忧,俯仰皆是!”
“胡扯!”终于有人忍不住反驳宋方了。
“危言耸听!”
宋方看着反驳的人,熟人啊,正是之前发生过冲突的李源。
这家伙在这里的地位比宋方高有限,所以距离宋方也不是太远。
李源痛斥宋方一句,然后说道:“大宋就是多了你们这些危言耸听之辈,才整日人心惶惶。我大宋蒸蒸日上,哪儿来的内忧?”
“整天提什么三冗三冗的,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还是没有问题吗?又不是说不解决,这种事情,需慢慢来,总不能什么事张张嘴就能办到!”
“你一个年轻人,真以为什么事情动动嘴皮子就能办成了?浮躁!说些不负责任的话,谁不会说?”
“你也说个看看!”宋方打断了对方的话,冷声说道:“我在这里说解决的方法,你在这里为了反对而反对。行啊,你说我说的不对,那你来说说……”
“怎么解决大宋现在的弊病!你说我危言耸听,那你就给我一个言之有物的答案!”
“我……”
李源被宋方这么一说,顿时卡壳。
仁宗刚才被宋方整的,其实是有点生气的,不过现在,眼看着满朝文武,也就是宋方能说点有用的东西了,一时间,仁宗也有些唏嘘。
尤其是这李源,被宋方这么一挤兑,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就是大宋的朝臣吗?
酒囊饭袋都不合格!最起码刚才吃东西的时候,没有宋方吃的香吧……
但是……仁宗能说这满朝文武都是酒囊饭袋吗?能把这些人都给开了吗?
不能!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这皇帝怕是也做不成了。
宋方看着对方卡壳了,并没有打算放过对方。
他继续说道:“你什么你?我在那说的好好的,你跑出来冒头,说我危言耸听?我倒是想问问你,我说的所有话,都是有证据的,你说我危言耸听,有证据吗?”
“我说大宋内忧频频,三冗的问题老生常谈,你说能解决,我想问问怎么解决?寅吃卯粮,这就是你的解决之道吗?你去问问三司,我大宋还有多少钱?”
“还有多少钱够补这个窟窿的?等将来,这问题解决不了,钱不够用了怎么办?难不成要收百年之后的税吗?”
“行了!”仁宗打断了宋方的话,“有些事情,亟待解决,但是有些事情,确实也要徐徐图之。”
这是皇帝下论断了。
宋方知道,仁宗面对这庞大的问题,已经有心无力了。
所以他不能指望在仁宗当政的时候,再做出什么改变,能够维持就已经不错了。
真正能够改变的,就只能指望着后边两辈人了。
尽管遗憾,但是这是现实。
宋方不说话了。
仁宗也点了点头。他觉得,这个宋方也变得沉稳了许多。要是放在以前,这家伙估计还得霍搅一阵子。
看了看其他的臣子,仁宗笑着说道:“诸位爱卿为何不举箸啊?是不是朕在场,诸位爱卿有些拘束啊?”
宋方嘴皮子动了动,旁边的人倒是听到了,这小子在抱怨。
我倒是想吃,可是菜盘子都被撤下去了,吃个啥?吃桌子吗?
听到的人也都憋着笑,不敢表露出来。
仁宗当然看到了宋方的小动作,他没理会这小子。
看了看场下,仁宗开口说道:“诸位爱卿当中,可是有能豪饮的!怎么也都喝的不畅快啊?既如此……来人!”
梁惠保上前听候吩咐。
仁宗让梁惠保去取杯子,三个,而且还要大的。
听了仁宗的话,大家也都有些疑惑。
这是要赐酒啊。给谁呢?
三个人,估计就是职位最大的三个人吧。
老韩,老曾,还有老孙……
不过孙梦得有点迂了,所以不一定能喝,这一大杯酒真灌下去,说不定第二天就得参加这老家伙的葬礼了。
那要不就是给老包或者欧阳?
过了一会儿,杯到酒满。
仁宗看着面前众人,笑着点名:韩稚圭。
韩稚圭站起来,发表了一通“获奖感言”,最后满心欢喜的干掉了杯中的酒水。
这是荣耀啊。
再然后,就该老曾了吧?
结果这第二个人,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李公明。
不过还好,毕竟是禁军头子,负责陛下的安危的,而且还是陛下的亲戚,所以喝这一杯酒也算是合情合理。
还有一点,这前两杯酒,给的可是文官之首和武官之首啊。这倒也是个由头。
李公明也发表了一通“获奖感言”,然后举杯,干掉。
这第二杯开始,仁宗就不按常理出牌了,那么第三杯,应该也不会是众人想的某个人吧?
也就是说,这第三杯酒,每个人都有机会啊。
眼看着仁宗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大家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仁宗。
唯独宋方,看着仁宗的眼神,有些悲凉。
他知道,仁宗这酒是什么意思。
这是开始为自己下一任继承人,挑选铺路的人了。
这有一种托孤的感觉啊。
“宋方!”
仁宗轻轻得吐出两个字。
宋方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一种嫉妒的目光看着宋方。
不过宋方并没有露出什么激动的神情。
他走到了仁宗的面前,举起酒杯,最后只说了三个字:“谢陛下!”
喝完杯中酒,宋方反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等这边的宴席结束,众人也都各怀心思,离开了大殿。
韩稚圭落在了后边,似乎也在想着什么事情。
快到政事堂的时候,一个小吏走了过来。
“大人,交阯来人,想要求见陛下!”
“交阯?”韩稚圭的眉头拧了起来:“反应倒是挺快的。不过……今日陛下没空见他,安排一下便是。”
小吏应了一声,出去安排了。
韩稚圭回到了政事堂,忙自己的事情了。过没多久,那小吏回来了。
“走了,说是要去宋府,找宋待诏。”
韩稚圭一听,眉头挑了挑:“宋方这惹事的性子,恐怕那交阯人,得火冒三丈了吧。”
旁边的曾乐正一听,笑了笑,开口说道:“韩大人,你这是小看宋方了啊。”
韩稚圭瞥了老曾一眼,笑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两位宰辅表面上一团和气,可实际上,早就已经暗流汹涌了。
曾乐正笑了笑:“宋方啊……可是把那交阯人的人头,铸成了京观呢。韩大人可能没见过,不过……那交阯人只要来到此,必然会经过那铸京观之地!”
“所以呢?”韩稚圭有些不爽得看着曾乐正。
见过京观又怎么着?很了不起吗?不就是一堆的死人脑袋吗?
曾乐正继续笑道:“所以啊,那些交阯人只要提及宋方,怕是要先胆怯三分了。这样的人,他们怎么敢跟宋方炸刺儿?”
那可是几万颗脑袋铸造的京观啊。当时曾乐正看了一眼,那蚊虫乱飞,败血腐肉腐臭的味道,让人闻之作呕。
相信任何人看到,都会胆寒吧。
韩稚圭一听,顿时一脸不屑:“曾相看来是把交阯人看得太弱了!要是没有凶狠的性子,这些人也不会撩我大宋虎须!至于说那京观……能管什么用?”
“呵呵……”曾乐正摇了摇头,“那就,看看再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只有几个小吏面面相觑。
等离开班房之后,几个小吏才凑在了一起,小声嘀咕着:“这两位爷,是卯上了吗?”
“肯定啊……谁都不服谁,谁都想压对方一头……这事儿……乐子大了!”
“那……这是把宝压在宋方这边了吗?”
“走,找人去宋方家门口盯着去。”
……
交阯的使节叫李敢。
这名字起得有些别扭,口音不清晰的人,要是念他的名字,还会别人以为是在挑衅。
找了个人,打听了一下宋方家,李敢就带着俩手下,一路来到了宋府门口。
敲了敲门,大门打开,一个中年人问道:“你们找谁?”
李敢连忙说道:“在下李敢,是交阯使节,想见宋待诏一面。”
“有事儿吗?”任管家问道。
这话说的有点冲啊,李敢想不到,一个小门子都这么牛逼。
他笑了笑,开口说道:“为了和平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