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令焕风不得不承认她尚且年幼，却已然生得清丽脱俗，眉目精致得得宛若玉雕一般，更兼及那双眼眸，竟是极端的清澈，完全不沾染一丝尘埃。
如此的人，在他身边真的只是糟蹋。
他缓缓叹息，将红帕放在一侧，看着她微红的脸，极浅极淡得开了口，仿佛不忍心打碎她的心一般，“如若我在，定会护你一世安好。若我不在，你也可在这个身份下暂且住着。等你大些喜欢上了别人，再改嫁也不迟。我这样的人牵扯太多，总不可误了你。”
“安初能够嫁于公子是福气，绝无耽搁之说。聪敏如公子，若许，安初定当毕身相伴。”
那双清澈地眼眸含着几分怯怯的笑意，宛若是春日初绽的柳芽，温婉而清透地注视着焕风，令他着实有些不忍。他缓缓侧过头去，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红色火焰，浅浅道，“你伴不了我一生……今日着实也与你说清楚。自小我身上便有寒毒，再兼之朱砂七亦，可以说每一刻都有可能猝死。而且，复国的时候，我的气脉便被彻底截断，从此无法用剑，也没有办法保护你。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选择，但却是疏影他的决定，所以没有办法送你离开。平宁王府虽清淡，但你也不必事事委屈了自己。至于我，如果哪一日我死去，你不用悲伤，自可选了中意的人，再行婚嫁便是。”
“公子……即便有那一日，安初也不会改嫁，不愿，也不可能。我朝的女子，毕生只能相侍一人，绝无二心。这是过去就传下的规矩，公子是要安初将它破了么？”
“如此……看是我真正误了你了。”
缓缓叹息，焕风垂下眼帘，立起来扶住了几近跪在他面前的女子，淡淡开口，“太晚了，你好生歇着吧。”
“公子……可要安初……”
安初听得焕风的话，陡然面颊飞红，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然而焕风却只是默默地摇头，旋即披了一件浅色斗篷，推门离去。
安初一夜无眠，她毕生的夫君，那一晚也没有再回来。
她才十四岁，尚未及芨，原可多在闺中呆上两年，却不想一纸旨意将她许给了平宁王。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中极为慌乱，很多事情都全然不知，只还是天真的小姑娘。然而后来，娘亲却开始时不时地来找她，明里暗里告诉她些什么，每每让她羞得掩了面容。
的确的，她很害怕。
然而一切的害怕，却都在见到公子的刹那烟消云散了。弄不清楚那个未及弱冠地少年为何有如悉的风华气度，她只知道他的身上有种闲淡的安适，是真正可以安定人心的感觉。
两人年纪还轻，便也不急得一时圆房。可是她对自己的洞房花烛有过无数幻想，却从来也没有想过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竟使得他在当夜彻夜不归。
夜半走出婚房外，焕风凝视着院中那棵寒霜坠重的桂树，突然目色一变，淡淡启口，“疏影，你的速度变慢了，竟然连我都可以看见你的虚影。”
深厚的黑暗突然一动，旋即，黑暗里缓缓走出一个暗金长袍加身的男子，目色深沉地宛若深潭，仿佛看一眼便会落了进去似的。
他沉默地站在焕风身侧，也同样望着金桂，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难言的疲倦与涩然，“是啊，我的速度变慢了，因为如今只能走在阳光下，而不是黑暗里。”
“走在阳光下不好么？”
焕风看他，旋即缓缓又道，“多少人为了这片阳光丧了命，你应该清楚，也应该明白该做什么。”
“是啊，我应该清楚的，也应该明白的。可是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突然觉得倒还不如过去。”
疏影唇角泛起了淡淡的苦涩，连带着他的声音也一并苦涩了起来。他并不看焕风，似乎是不愿让他的神情被看到似的抬了头，遥遥注视着天边的月亮，叹道，“十五望舒，月月复年年。过去的那些年，我的心里只有复国这一个念头，所以甚至连碧妗都可以放弃。但是我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和毅力，原来凭我一个人真的顾及不到所有，原来我还是不可能真正忘了碧妗。”
“你知道么？这些天，我总是感觉碧妗就在我身边。我尝试着去叫她，却没有任何人来回应我。想来是我自己痴了。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如今我才知道，这样的人有多难做。”
难得一次听见疏影说这么多的事情，焕风有些愣怔。他淡淡回眸步到疏影面前，摇头，然后看进了他的眼睛，“但是这既然已经是你做的选择，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或者说，你没有做选择，你做的只是抉择。你舍弃了爱，换取了一方疆土的平安，日后，必当会流传千古的。”
疏影苦笑，叹息，他只觉得焕风怕也无法将他开解开来，索性用了这最简单的理由--千古大业。
不得不说，他明明知道这个理由有多苍白，却还是心中难得地踏实了一下。
这一晚之后，安宁王重临政殿。他以素来雷厉风行刚柔并济的手段颁布了《复暝十二律》，出资安定了初初迁入无处容身的百姓，旋即又身体力行亲自动手扎房建屋，未有几月已是名满整个复暝。
然而，世人在称赞他的同时，也暗暗惴测着是什么打动了他使他脱身闲云野鹤般的生活重入朝政。他们设想了无数的原因，却不想真正的原因只是月下的一次谈话，他的一句“我帮你”而已。
因为这一次谈话，他明白了疏影其实甚至比他苦。
奔波中又是过了一日，直至深夜，他才缓缓步回自己的府宅。推门而进的时候，他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摸样有些熟悉的女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出口问道，“你是……”
“奴婢是王身边的人，王要奴婢来告诉公子，今日的帐目皆清了，公子明日可多歇些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