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暝，藏书阁。
一片书海之中，只有一个孤独的背影，长久才会站起来舒展筋骨，其余时间便像死去一般沉寂。
那是焕风，或者说，是一个失了心的焕风。
经历了这许多，身上带着难以解除的蛊毒，他却反倒平静了下来，没有恨任何人，只是封闭了他自己的心。他知道，或许今后，那里再也不会再去相信任何人。
因为被背叛的感觉，很痛，痛到无法承受，是以他不想再尝，直到死亡。
所以他说，这里很适合他。因为这里的陈旧和古老，让他觉得长久，安心。
做七杀的时候，他对这间藏书阁已经了解甚多，只是当时他的心里太多冗杂，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真正地沉溺书里去。
而如今，他已经心若沉灰，静心不鹜，这才日益继日地，在这里选择让尘世把他遗忘。
据说，这间藏书阁是由血影帝国的第一任国主建立的，迄今已有六百余年的历史。这么长远的日子里，政权几经变更，然而这些书却在血与火之中流传了下来，早已失传的名篇古著也都竟有孤本保存，更让焕风爱不释手。
也许真的只有痛过，才能够真正看透一切吧。
他缓缓垂眸，目光却深邃得仿佛早已可以看穿时光与岁月的隔阂。
没有浓厚的日光，只有几盏昏暗的烛，勤勤眷眷得工作着，在整个阁楼中点燃一点光芒。不知又是过了多久，他感到身后突然有人站住了，虽然未曾抬头，但是他却知道是谁。
“身子好些了么？”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甚至连气息都没有乱一丝。而身后的人略作沉默，随后却是淡淡地叹息一声，转到他前面，拨开那堆砌成山的卷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替我打下这个天下的人居然连自己都不会照顾，你让我如何说？”
“你知道的，我才十五岁。”
焕风依旧是埋头，不愿或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逃避再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他不再单是疏影，更是一个国家的帝王。疏影再一次沉默了下去，良久，这才淡淡开口道，“过些日子，替你指门婚事，这便有人照顾你了。”
一刹那的愣怔。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焕风翻页的手陡然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起来--
指婚？开玩笑么？
可是，这绝对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玩笑都要受不起！
“如何？”
看桌面上摆放着的杯盏，疏影默不作声地端起细细玩弄，一面出口问询。
“疏影，我不记得你这么喜欢开玩笑。”
焕风从失态中平静了下来，手缓缓地垂落，目光淡漠而悲哀地看着他，浅浅的唇边失了这些日子逸然的几分弧度：“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最多是毁掉她的未来。”
“你如此优秀，还怕没有人爱你么？”疏影淡淡地把玩着杯盏，一身浅竹色的长袍掩不去他骨子里透出的威严。然而焕风却从来不曾把他当成王者，他只是静静地平视，然后抬手指着心口，缓慢地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这里，已经死掉了。”
焕风的声音很淡，很轻，宛若不存在，宛若梦魇。
然而，疏影手中却没了声响，一刹那四围寂静如死。
良久，疏影放下了杯盏，起身，看他一眼，却没有作声。他只是在离开的时候淡淡留下一句话，却金口玉言，让他不得拒绝，“不管如何，我会下诏。”
“你说过会让我离开。”焕风接口，语气漠然，完全不辨喜怒。
“迟早。”
青色身影在这句话之中终于消失在了转角处，焕风看着，感到那个身影渐渐的陌生。
有什么不一样的了呢。
是的，无论如何，他是王者，那种在巅峰的死寂，绝对没有人可以陪他走下去。
他可以有佳丽三千，却绝对不会有幸福。
不会爱，不会被爱，作为一个王者，这到底是不是幸福呢？
不过，不会爱，大概就不会痛了吧。
不会如同月姐姐那番痴守。
他怔怔望着门后，良久不曾散去。
婚嫁…….呵呵，婚嫁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又有…….何妨。
半月后，帝下诏令，着即封阵前军师慕辞为平宁王，赐婚贵媛小姐安初。
“…….携侣眷至，唯其荆处，思其不忍，独以贵媛安之，即日择良时完婚。”
目光落在明黄的绢上，焕风似乎可以听到举国的哗然。
他这个军师……竟然是以封王为尾，真是不可思议。而如他所愿，这一次他再没有用“风”这个名字，而是独独取了慕辞这一说法。
慕辞…….母慈。
怪不得连疏影都说，他太执拗于过去，所以不会幸福。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把月姐姐的关怀当成是慈母一般的爱么？
回答他的只有寂寞和无声苦笑。
他没有见过那个名叫安初的孩子，只知道她是这一族里此辈最为优秀的孩子。可是这样的生命，实在不应该枯寂在他身侧啊。真的--不值得。
然而他却没有提出异议，也不再推拒，只是整日一卷书一捧茶便草草过去，静静地在庭中坐看云起云落。
月末，平宁王迎娶贵媛小姐安初，举国欢庆。
红绡帐顶，金碧缠绕。
桌上燃起的龙凤双炽正浓，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焕风淡淡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绚烂与鲜红，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如悉酸涩。他苦笑了一声将心情隐蔽起来，或许今晚他只是平宁王。
国之初立，一切都还从简，偏偏疏影却不知道何处寻来了这样多的红绸，可见他对于这一次婚嫁的重视。
可是，再多的鲜红，在他眼里，都冰冷惨白。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安息香的味道，略略能让人安心。他抬头看那高挑的设计，心中却不知在怅惘什么。
这间屋子，之前可有多少亡魄？
掀开层层帷幔，焕风见到了那个被封作贵媛小姐的女子，正顶着红帕，等待着他的到来。
他伸手，挑开红帕，目光浅淡。